胡杨林里的人家

      买买孜老汉轻轻拉开门，用手掸掸身上的灰尘，走到胡杨枝条做成的篱笆墙外，还是没有儿子踪影。他非常担心儿子阿蔓，寻骆驼去了很长时间了，他焦急地在沙地里踱来踱去，他转身回屋又在火堆上加了一把火。红红的火焰炙烤着生木柴，冒出青青的烟，随着门口进来的风，从木屋漏洞处钻出屋外。
      木屋是胡杨木与红柳条组成的，胡杨木做成四周支柱，红柳条编织成墙体，最后儿子阿蔓又跑到河坡里割些芦苇缮在屋顶。建这间屋子爷俩整整建了好几天，买买孜先与儿子阿蔓一起去胡杨林伐些粗的胡杨树，锯掉枝条，运到家里沿直线立埋上，为了结实整整埋了十二根木柱子，柱子埋好后，开始编织割回来的红柳条。整间屋子爷俩预计编十天，为了尽快地建好屋子，他们不分昼夜地编，饿了吃些干馕，渴了喝点奶茶，邻居们看爷俩太心急，都过来帮忙，大家干完活不吃他家的饭，各自回家啃自己家的干馕。这习惯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除非到了古尔邦节大家穿着新衣服拿出最好的食物，放在礼拜寺里一起吃，男人相互问候，行礼，女人们便拿出过节才舍得吃的胡萝卜做抓饭，烤馕。最乐的是孩子们，一群群顽皮的孩子们在沙地上东跑西跑像疯了一样。
  大家齐心努力下，买买孜家的新房子终于建成了，然后又用事先脱好的干沙坯砌一个台子，台子方方的平平的，这就是床。住进来时，床铺上手工的羊毛毡，女人做羊毛毡是有一手的，毡上还编织了很多图案，为了增加色彩，男人们骑着骆驼跑了几天给女人们买来了各色颜料，然后把羊毛染了。男人们一年出去不了几次，每次出去带回了生活必须品。男人们的骆驼刚进村口，女人们都围了上来，从骆驼上卸下的袋子里寻找自己的小私物，一串美丽的珠子，一瓶雪花膏，一个圆圆的小镜子。
      买买孜家的新房子是为了娶儿媳用的，他特地吩咐儿子阿蔓围墙要编瓷实些，不要太漏风，儿媳妇是村长的女儿阿依汗，阿依汗与阿曼从小一起长大，买买孜看阿依汗一天比一天美，虽然天天经过风吹日晒，那种粗犷的西部女性美怎么也掩饰不了。于是，他就给了村长十头羊做聘礼，要娶阿依汗做儿媳妇，村长很喜欢阿蔓的野性，能干，力气也大，人也聪明，并不断地讨阿依汗欢心，从小就是阿依汗的保护神，孩子们玩的时候，谁要欺负阿依汗都是他出手相护。村长想把阿蔓培养成他的接班人，每次处理村里事物的时候，都让他跟着。
     看到阿依汗，买买孜想起了自己的老婆，一个与阿依汗同样美貌的女人，买买孜喜欢用红柳皮做笛子，做成笛子自己吹，老婆坐在他面前托着腮帮听，羊儿与骆驼静静地在他们身边悠闲地吃胡杨叶，风吹着树上的胡杨叶哗啦啦地响。蓝天里白云悄悄地经过，太阳婴儿般吸取红柳的乳汁。这种日子一直过到了阿蔓出生，过了一年老婆又怀孕了，等到孩子出生时，却是难产大出血，死了。大片的血染红了羊毛毡，浸透了干涸的沙坯，老婆瞪圆了眼睛，痛苦地嘶叫着，几个跑来跑去的女人素手无策，买买孜与儿子跪在沙地里不断祈祷真主保佑。女人们眼睁睁看着她断了气，孩子与大人一起死了，整理尸体的时候，她的指甲都抓劈了，指甲上的血与沙土和成了血泥。
      村子里没有医生，连一个稍微懂医的都没有，村民有病了，靠躺在床上熬好。买买孜老婆的死，对买买孜打击很大，除了给阿蔓做饭外，其余的时间就是蹲在沙丘上望着羊群呆想，再不然就跑到埋葬老婆的胡杨林里，坐在老婆的坟前，双手抱头呆一阵子。他没了言语，任凭谁打招呼都是点点头。一双布鞋露了脚趾头，他从不换下，这是老婆给他熬了几个通宵做的鞋子，村里没有电，从买买孜记事起村民们都是靠酥油点灯，酥油灯烟熏红了老婆的美丽大眼睛，他感觉村里的女人都没有他老婆的眼睛好看。村里的光棍们只要看到自己的老婆，都会偷偷地多看几眼，老婆走过去后，他们的哈喇子流到了地上，买买孜看到后并不生气，心里暗笑，为自己娶了好老婆而自豪。他听说，这些光棍饥渴了就跑到羊圈里找母羊。买买孜很为他们担心，万一母羊怀孕了，生出来的不是羊羔而是人该怎么办。为此他几次想找村长或者阿訇制止此事，可自己又不能确定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是假的，自己也太那个了，虽然他们都很善良不会为他的告密而生气，自己在村里也会感觉有很多双眼睛观望他。
      风透过红柳围墙的缝隙吹着火苗，木柴燃着了，青烟的劲道微弱了，几缕烟随风向屋外飘去，门外一阵马蹄声，人下马的说话声飘进买买孜的耳朵里，他赶忙起来，忽然，感觉腿有些麻木，又坐下，拍拍腿，拍过又站起来，还有些麻木，他抓起手边的胡杨木棍，蹒跚着向门外走去，儿子与几个小伙正栓着骆驼与马，他的心落了地，赶忙让孩子们进屋，并用棍子敲打身上的尘土，一阵土尘在空中飞舞，买买孜吸入到了鼻孔，香香的土味，又夹杂着干馕的酥油味。
       屋里的馕坑，买买孜几天没用了，儿子出去找骆驼的几天里，阿依汗送来了奶茶与香香的馕，村里的妇女都会做馕与手抓饭，好像做馕与手抓饭是女人的天性，她们做出的馕金黄金黄的，香的引人口水。儿子结婚的日子，买买孜家要做很多很多的馕送给村里的人与亲属。他们也会给儿子带来礼品。这天，阿依汗打扮的很漂亮，搓上平时舍不得用的雪花膏，又对着小镜子用锅底灰细细描一下如月牙儿一样弯的眉毛，然后，蒙上红色的纱巾，在女友的陪同下静静等待新郎到来，新郎来了，新郎的男友们也来了，他们共同抬着阿依汗在家里转了一圈，然后进屋。这天非常热闹的，大家围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
      婚后的阿依汗与阿蔓住进新房里，阿蔓与买买孜年轻时一样，喜欢吹柳笛，他坐在土炕上给阿依汗吹柳笛，阿依汗用炭火烧的熨斗给他烫衣服，他喜欢阿依汗的丰满的身材，感觉她像一匹小母马一样，野性十足，他贪婪的目光落在她浑圆的屁股上，这是他天天看不够的地方，阿依汗扭过身折断了他的目光。
      几只猫在屋里蹿来蹿去，“喵喵”地叫着，邻居家的毛驴子撒欢般地“恢恢”着。他又想干夜里想干的事，就跳下床去抱阿依汗，阿依汗挣脱了说他是毛驴子。
  这天，村长兴冲冲地走进买买孜的家门，他来告诉阿依汗说政府要选一名妇女去学医生，经过阿訇的推选，大家一致认为让阿依汗去，人年轻又聪明，是最合适的人选，阿蔓开心地抱着阿依汗在院子里转圈，买买孜也希望阿依汗去，早年如果有医生，老婆也不会死去。村里很多人在与病魔作斗争，那一张张面孔，比即将杀去的羊还可怜。
      杀羊是村民们最开心的事，当阿訇用锋利的尖刀割破羊喉咙时，大人小孩一片欢呼，一锅羊肉能敞开肚皮美美吃上三天，剥下的羊皮晾干用毛驴子托着跑到集市上换来盐巴茶叶等生活用品，阿依汗喜欢吃羊肉串串，阿蔓劈了一大堆木柴，架起火堆把羊肉用铁丝穿上烤串串吃，围观的孩子们争相要，从中午烤到太阳即将落到沙漠深处，阿依汗没吃到几串子，火红的太阳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跳跃，如火燃烧的红柳，流金溢彩的胡杨，婆娑起舞的芦苇，写就了沙漠晚景的美与壮观。
      艾力第一个用毛驴驼来了政府分的救济粮，各家的毛驴马匹、与骆驼蜂拥般到了村长家门口，一辆老掉牙的卡车装满了大米与面粉，阿訇与村长冒着满头汗分粮呢。买买孜自小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救济，开心地哼着小调，等儿子把大米与面粉从马背上卸下来时，他急忙吩咐阿依汗中午做抓饭吃，话音刚出口，儿子说他喊啥呢，阿依汗几天前就去乡卫生院学医去了。买买孜才想起儿媳不在家，摸摸胡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