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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1976年的压岁钱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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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早晨,“咚!——啪!"开门炮响过。
  七张钞票,张张都崭新得“能割耳朵呢",她还是让除夕夜母亲给的五块钱和婶婶给的两块钱,完成了它们压兜的光荣使命。
  不过,母亲也没让她有太多失落,上缴的大票锁进抽屉。一,二,三,四,五六七,同样嘎嘎新的一毛钱纸币,一张一张递到她的手里,最后,母亲犹豫了一下,又抽出一张,笑咪咪地放到她手上,还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和她没扎蝴蝶结的两只小辫。
  瞬间的喜悦让她有了一种冲动,小小一颗心花儿一样绽放,盛开在空中,和红红的对联窗花,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一起,荡漾出一波又一波,一圈又一圈暖暖的涟漪。
  八毛钱!足以让她有当了小地主的开心和兴奋。这是她正月里可以自由支配的数目。
  
      二分钱,可以买一个比乒乓球大的高梁米糕球,要是肯再多出一分钱,就可以买到同样大小,口感更加蓬松香甜的江米糕球。如果肯出到五分钱,就可以买到四四方方,成人手掌大小方厚的一块江米糕。那个体积,算都不用算,绝对要比两个三分钱的江米糕球多得多。爆出的米花儿,粒粒清晰,饱满,喷喷香。浅咖色糖稀的甘饴,想想都让舌头和口腔不用商量,就生甜的津液来勾钓肚里的馋虫。明明恨不得一口吞它下肚,享受痛快的香甜美味,却不得不翘起兰花指,斯斯文文地舔那糖饴,让一个个蓬大的米花粒自动忍不住……脱离甜蜜集体的粘合……在舌尖上一点点融化。
  她在江米糕前站了站。裤兜里还有一块水果糖呢,水果糖的甜味,要比江米糕的甜味甜,她宽慰自己:昨晚叔叔给的奶糖不仅甜,而且还有奶香呢,家里还有她分得的两块儿,喜气的红色糖纸,糖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糯米纸衣,暂存在母亲抽屉里。分明是唇齿间有了蓬松米花入口后迫不及待的酥化的回味,她还是咽咽口水往前走,并且生出不在卖江米糕摊前停留的果断决定。任凭那小贩声声勾魂般甜蜜地召唤:江——米——糕——,那拉长拐弯的腔调能拉出糖丝来……
  
         那些宽宽窄窄的彩色绸带,在挑担货郎扁平的小柜里,光鲜着美丽,罩了块透明玻璃,也挡不住她的目光里伸出一只小手,又一遍在那些光滑绸带上缓缓抚摩。
  来,来,来,看一看,多漂亮哎!货郎捏起一条粉红色绸带,扎出个夸张的蝴蝶结,比划到她的辫梢,啧啧道:看看,小姑娘,多白净,扎个蝴蝶结,更俊气。别的小姑娘围过来,纷纷指着那些红色粉色的绸带,唧唧喳喳地问这,要那。货郎好脾气地冲她笑笑,招呼起自己的生意来。
  摸摸自己兜里的两张一毛钱,确实崭新得“能割耳朵”呢。她抿嘴笑了。老姨父就象孙悟空一样现身脑海。每年,老姨父给她们分发压岁钱,就这么戏谑:看看,多挺刮呵!看看能不能割下小孩子耳朵来?让小孩子听不到卖好吃的好玩的吆喝声。来呀,试试,真能割耳朵呢!边说边举起一张五毛钱的崭新钞票。她们一只手捂住一个耳朵,另一只手去抢那晃动的钞票,老姨父呼地一声,作势要抓没捂住的另一只耳朵,哎呀叫一声,她们咯咯笑着逃掉。一张钞票落进一只小手,他又变戏法般晃出的另一张钞票。直到全部得手,她们才纷纷挤眉弄眼,晃动着小耳朵,故意挑衅:来呀来呀,你来割耳朵呀……老姨父大概初五才能进城吧?她猜想。老姨父给的和走亲戚得的压岁钱,也都交给母亲保管。
  两毛钱,完全可以买两根绸带,象模象样地在自己齐肩小辫上,挽出两只漂亮的蝴蝶来。腊月里,她不止一次计算好了尺寸和价格。如果,想要挽出那种花瓣朵朵繁复的美丽,恐怕需要五毛钱了。
  可是,她的辫梢分明就有美丽的蝴蝶在扑扇着翅膀呀,那些扇动带来的微微气流,丝丝芳香,明明就朝着她的脸颊,她的鼻尖,敏锐地传递到了心底。就是刚才,在小贩的镜子里,又一次看到自己乌黑发亮的辫子上,蝴蝶依依难舍地留恋,灵性着呢。可她还是挪动了脚步。
  
       和别的摊贩不同。这个小贩一边热诚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一只胳膊却母鸡抱窝一样弯曲着,护着自己脚下的小纸箱。看见有小孩子围过来,他的左胳膊挡出的半圆圈子又坚定地扩大了保护范围。这是一种矛盾又奇怪的姿态,和她混在同龄人中围观的心情一样。
  走过卖万花筒的小摊,她举起圆圆的花花纸筒,只朝里面瞅了一眼,就放下了。随着转动出现的各种图案也不是不好看。堂姐上完常识课就讲给她,她们还挺费劲找来三块碎玻璃镜片动手做过一个。尽管没人家卖的漂亮好看,毕竟少了些好奇。两毛钱,小姑娘买个好耍吧。卖家殷切地盯着她的口袋,就象算准她就有这个数目。她毫不犹豫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前走。
  路过卖折叠翻花花的,她告诉自己,翻花不耐玩没两天纸拉花就会翻折断开。泥哨子是小孩子玩的,一伸一缩的纸蛇是吓唬胆小鬼的,蜂蜜糖吃到最后却是甜变成了苦…她都买得起,她也做得主,可她还是攥着自己能割耳朵的两毛钱,沒太多停留。走到这里,却迈不动步子。
  那小贩热诚招揽顾客的,不是笑脸和吆喝,而是手里拿着两只头大管长的琉璃咯嘣儿,在嘴里一吹一吸发出清脆悦耳的“咯嘣儿...咯嘣儿...声音。深咖色的玻璃器物,在阳光下闪烁出明亮的光泽。
  她盯着那人一吸一鼓的腮帮子,看随着那人腮帮子一吸一鼓,薄薄的玻璃底面也轻微地随着一吸一鼓,发出奇妙的声响:咯嘣儿,咯嘣儿。长长的喇叭形的吸管流线畅滑,一体成形吹出个鼓形扁圆的大头来。到底怎么做出来的?她见一次心里嘀咕着琢磨一次,总是不得要领。只有紧盯着那天衣无缝优雅的造型发呆。
  果然就有毛手毛脚的小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纸箱里拿一个来,亲自试试。小贩的保护措施得到了有效证实。胳膊一挡,咯嘣声戛然而止:哎,不能乱碰。要买掏钱。
  第一滴雨点打在花伞面上,咯嘣。鸡偷偷跳在晒米的簸箕上啄食,咯嘣。小孩子夏曰晌午淘气地弹个小石子在玻璃上,咯嘣。得到老师意外表扬,止不住地咯嘣一下心跳。一切声音都似,却又都不是,分明这琉璃咯嘣儿发出来的声音既轻巧又活泛,鲜灵灵地象一滴露珠,在好大一片绿叶上凝集滚动,晶莹莹地滑落到另一片低处的落叶上。清,而且脆,更加悦耳动心。
  琉璃咯嘣儿,轻吹别碰。小贩找还五分钱,又赠送一句注意事项。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奇妙的物件捏在手里,晕晕地兴奋却又头脑清晰,走在到处是鞭炮放后的红色纸屑上,努力躲避着街上追逐嬉闹,有可能撞到自己手中心爱之物的孩童。
  她的脸上眼里洋溢着一种喜悦,莫名地有做梦的恍惚。这种情绪和腊月里在新华书店,遇到“小梁”一样。
  踏进自家院子,堂姐堂弟正好在砖跺旁放小鞭炮“噼"地一声,这才把她惊醒,赶忙查看手中的宝贝:还好,安然无恙。
  见过别的孩子玩琉璃咯嘣儿,吹着吹着就乱了节奏,嘣地一声,底面碎掉。也在小摊上见一个孩子刚交了钱,拿过小贩试吹挺好的琉璃咯嘣儿,迫不急待,第一声就吹破,满脸懊丧。
  她还是没有亲自吹响那迷人的器物。母亲用红棉线栓住琉璃咯嘣儿的长管,稳稳地吊挂在毛主席像两旁的条屏旁边。她常常望着,心里吹出奇妙声音。                                                                          
  
      正月初六,一大早,新华书店一开门,她就把“小梁”抱回了家。“小梁”是她买的第一本小说里的主人公。书价,零点六八元。母亲看在眼里,笑着摇头:这闺女,倒是知道了钱的分厘计算,就是莫名其妙念头太多。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1976年的压岁钱,比预期多出两毛钱。连同平日积攒的零用钱,总共剩余九分钱。压岁压岁,压了一岁,她长大到了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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