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在哪里

　   记得那年，迎亲的花轿把你抬走了，那深沉的唢呐声越来越远了。你嫁到了那个小山村。那位姐夫的形象已渐模糊，好像是个其貌不扬的汉子，经常倒腾点小生意。后来听说你全家迁至河南省，从此再也没能见面。

    十岁那年，我在本村读完初小，要到五里开外的中心学校读高小，外婆家也在那里。临行前，母亲叮嘱我：“去那里要好好读书，听外婆的话。不懂的问题可以向外祖父请教，他可是个老先生啊。”母亲还特别提到表姐，说你多么漂亮，贤惠，能吃苦，把两个弟弟拉扯大，实在不容易。我当时好奇地问母亲：“二舅呢，他到哪儿去了。”母亲说：“你二舅早就过世了，你舅母也改嫁了。”

    第一次见到表姐，因为有了母亲的介绍，我就很同情，也很敬重你。那时，农村生计十分艰难。你又当姐姐又当妈，生活给你那么重的负荷，一般人是难以承受的。那时的你，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白里透红的脸庞，很象达芬奇名画蒙娜丽莎，尤其是微笑的时候，有几分甜蜜，有几分苦涩，还有几分淡淡的哀愁。我知道，那是苦难生活塑造的特殊魅力。你站在外婆的身旁，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表弟真有福气，姑和姑夫都那么疼你，可要好好读书吆！”然后，你带我去了你家，那是一个典型的农村院落，松树旁有口水井，井上有打水用的轳橹，门旁有棵丁香树。

    表姐，你还记得那棵丁香树么？

    花开的季节，丁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放学归来，吃过晚饭，月亮已爬上东山顶了。这时，我和两个表哥坐在丁香树下听表姐讲故事，唱民歌。你的故事很多，歌也唱的很有味道。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两首歌，一是《白毛女》，二是《五更里》。表姐从一更里唱到五更里，联想到自己的家庭生活，不禁动了感情，几行泪珠掉下来。

    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你的恋爱。你爱上了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这错误的爱不仅没希望成功，而且如雪上加霜，更加剧了你的不幸。

    记得那年，村里演戏，是古装戏《牛郎织女》，正看到热闹处，我发现一个男人紧紧握住表姐的手，哦，那就是你的所爱啊！当戏演到王母娘娘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子划了一道天河，将牛郎织女分开时，表姐已经泪流满面，不能自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那王母娘娘是天底下最坏的人。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只见外祖父大发雷霆。气得那束白胡子一抖一抖的，骂道：“贱货！坏了家风。”表姐跪在地上，哭得象个泪人儿。不久，表姐被花轿抬走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出嫁那天没有哭，你用那哀怨，凄迷的眼神向我告别。

     过了若干年，当我从黄土高原转业回到故乡。外祖父已经过世了，外婆也垂垂老矣。她患了半身不遂，整天躺在床上。我向外婆打听表姐的音信。一提起表姐，外婆连声说对不住她，她是苦命人哪！外婆告诉说，表姐夫成了商人，整天不着家。表姐生了两个女孩，公婆都不满意，受他们的气。五年前从郑州市来过一封信，以后杳无音信，联系不上了。

    我走遍了漫漫天涯路，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多少往事不堪回首！惟有表姐那哀怨，凄迷的眼神在我脑海里永住。表姐，你在哪里？……



    1993年发表于《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