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老锅(千字文,1300字)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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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老锅(1300字)
刘学刚
一口老锅,是故乡阅历深厚的眼睛。灶台熏染成锅底一样的颜色,它依然黑亮如初。
父亲常常说,一口锅,一只脚踏进去,拿东西敲打锅沿,那脚底麻麻的,便是好锅。现在想来,老锅莫非是故乡的根?锅在灶台上一蹲,整个村庄便不再迁徙而从此敦实沉稳。
锅的肚量很大,锅是见过大世面的。在锅眼里,你不过是一粒谷子。传说锅早年热血沸腾气可吞天,就在他飘飘欲仙之时,突然被抛进一个冰冷的模具里,极像一脸喜气的乡亲,准备迎娶小麦做新娘时,却迎来了一场连阴雨。大喜大悲过,大热大冷着,一口老锅的经历,肯定会让一个饱经沧桑的人吃惊。
所以,再冰冷的年月,往锅里一煮,就化开了;再生硬的日子,往锅里一放,就绵软了。在岁月中游走的一口锅,看起来更像一个月下荷锄归的庄稼汉,脸色黝黑黝黑的,宽阔的肩膀能扛起一座大山。
我们是一些空空的粗瓷碗,除了一次次让锅底朝天,我们不知道还干了些啥事。我们用胃消化掉青青的菜白白的馍,却用心理解不了一口老锅。如同吵着闹着上山看桃花的孩子,缤纷抢了眼,馨香夺了魄,谁会驻足过冬的铁褐色枝条?然而,锅并不在乎这些。即使遭遇冷落,只要锅底一把火,锅上一块肥肉片,便褪尽铁锈焕发了青春。
说来就这么简单,锅最怕清闲,烟熏火燎着,最持久耐用。“闲着,能闲出一身的病来!”年事已高极少稼穑的父亲昨天还这样说过。
一处宅子,可以没有五禽六畜,可以没有五颜六色,但不能没有一口锅。有口锅往灶上一放,生活就开始了。锅底的灰烬越积越厚,屋顶的炊烟越飘越高。在灰烬和炊烟之间,一口锅用它的博大和深沉,直观地表达着生活的圆满。
毁掉宅子的办法只有一个,当掀去老锅的时候,灶台像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窝,没了精气神的宅子一夜变老,说不定哪一阵风就能把它带走。在故乡,浓烟,不叫做烟,而叫温暖;热气,便也不是气体,是魂魄。
我偏执地断定,无上美味在民间。故乡的黄昏是静谧的,一声悠长的牛哞,使时光变得更加飘忽而缓慢。锅如佛,端坐在火的莲花之上,灶里飞出几颗火星,溅成西天的霞光。院里的鸡们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刨食,石磨下敞着的巢口,是深情的眼睛。站在屋檐下的镰刀,手搭凉棚,眺望田野,镰把平滑细致,被汗珠打磨得均衡合手,那种形状叫完美。
乡村此时独有的气息,任谁闻过一回也忘不了。刺鼻的牛粪和呛眼的灶烟相纠缠,干草的味道和热炕上的馊臭相交织。井里新汲的水,无色也无味,倒在锅里一烧,就有了一丝丝甘甜。这种气息不可言传,它是酵母,揉和着每一个贫瘠的日子,放在锅里一蒸,便是饱满灿烂的白面馍馍。这白馍,嚼在口里,全身没有一处毛孔不熨帖;咽到肚里,就是无边无际的舒坦。
然而,老锅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的家园,被种上了茂密的钢筋水泥。柴火垛越来越少,煤气灶越来越多。高压锅电饭煲们很是矫情,它们志得意满的神态,让我们一天天失去味觉,我们早年骨子里沉淀的铁质,说不定哪天就和臭汗一起挥发得一干二净。
一口老锅,早晨煮热一轮太阳,晚上烧开一瓢瓢月光。熬冬为夏,蒸春为秋,一口遍尝世间炎凉的老锅,是我们一生的念想和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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