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批斗会（上）（3-01）

那些年的批斗会（上）（3-01）
MLMC 米粒满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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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一个人，有正视不足、面对短板的勇气，可算是智者慧者； 一个民族，敢于反思错误、正视教训，才有希望、才会成熟。
一 我上小学时期，1969—1974年间，村里经常召开批斗大会。
批斗谁？当然是批斗“坏人”！批判“黑五类”，即“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 批斗会，是在村子里的大院进行。我村大院呈长方形，是村委与村小学、医务室、会计室、村粮食物资仓库共用的大院，也可以说是我们的小学校园。在大院西边、坐西面东，是用青石块围砌周边的舞台。院内南北西三面是平房，东边是院墙。除了院西边之外的三面，栽着一排稀稀啦啦相互穿插的杨柳树和白杨树。平时，村里和小学开大会、举行各种活动，以及演节目、放电影，过年过节期间的乡下唱大戏，都在这里。
村里开大会，队部会提前在村街上的高音喇叭里广而告之。大家按照开会的时间地点按时到场。开会以前，有关人早早地布置会场和舞台，其实也没有多少准备的，只是搬个桌子、凳子，接上话筒、打开老式唱片机。左右台角插着几面国旗或红旗，在风中微微飘动着。
开会前，在舞台右前角的桌面上，老式留声机带着黑胶唱片不停地唱一首首革命歌曲或播戏曲节目。是钢片弹簧上弦驱动式唱片机，播放一会儿需要一次次人工上弦——机械发条。歌曲有《东方红》《我的祖国》《社会主义好》《大海航行靠舵手》《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咱们的领袖毛泽东》《毛主席是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等，都与那个时代紧密连接在一起。有力地烘托了会议的气氛。
全村男女老少陆陆续续从南大门走进了大院儿。有的自带小板凳、方木凳，自寻个地方坐下；有的空手而来，站在最外圈或最后边，有的在附近角落搬块木头、木桩或树根、抑或砖头瓦块垫着屁股坐下。先来的后到的，相互打着招呼或闲聊，一群一簇随意嘻嘻哈哈着；还有随大人来看玩艺儿的小孩子，胡乱跑动疯闹，在台上台下探头探脑看热闹。整个大院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混乱一片。听上去，就像乡村赶大集差不多。
舞台下面，全村的革命人民群众和我们这些革命的小学生——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满满当当坐了、站了一院子。小学生总是早早地集中列队，搬着长条课凳，两人一对地坐下来，于舞台前中间落座，外围是零零散散随意坐着、蹲着、站着甚至跪着的小孩子和广大社员们。
开会时间到了，村干部走到舞台前正中的木桌前，有时是坐下来，有时干脆站着说上三言两语，简单的几句开场白，批斗会就正式开始了。有时候，还有人做主题报告，有老贫农、老佃户、雇农长短工、在旧社会“苦大仇深”者等上台讲故事，往往是以身说法，或者哭诉万恶的旧社会。有时候还有学生代表发言。
待各个有关的讲话或报告作完毕，便正式开始批斗“坏人”。
书记或村长说一句：下面，开始批斗吧!
领呼口号的人，赶紧插空振臂高呼：“打倒地富反坏右！”“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他呼一句，台下跟着大喊一遍，大家有的也跟着边喊边举手。会场喊声四起、手举如林。呼这么几句口号，整个会场气氛、政治色彩，一下子就渲染出来了，场子旋即热起来。
这同时，民兵们一个个从台西边把“坏人”押上来，两个壮汉夹持一个“坏人”的左右胳膊，坏人低着头在前，两个民兵居后，连推带搡地就押上台前了。只听声音你就知道，他们的脚步是跌跌撞撞的、杂乱无章的。这个押送过程很有特色！颇有表现力，就像一些影视剧里那样：民兵们边走边大呼小叫、不断地推搡着斥责着。脚下故意踏得山响，仿佛每一脚都会把地面蹬出一个大坑。似乎被斗人员死不服从负隅顽抗，必须使用如此大力才能镇住他们。
其实，这时候坏分子个个低头哈腰、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像老鼠见了猫，半个字都不敢乱说、更不敢乱动。有的人还浑身哆嗦着。
也许，他们正是被威风堂堂战无不胜的民兵吓倒了！吓得如此闻风丧胆。这个前奏曲，充满火药味，预示着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序幕；并直观、充分而有力地证明，革命大舞台，不是你黑五类占领着，始终都是我们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群众占有绝对优势、压倒优势！两者的政治势力相差悬殊是显见的。阶级敌人，你不是成天要梦想着反攻倒算，打垮我们无产阶级吗，哼！做梦去吧！那永远是、仅仅是白日梦！
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被押上来，许多人从原位站起来，抻着头歪着身子看。台下开始骚动，一阵噼里啪啦杂响，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几个被斗人，低眉垂眼无精打采地在台前站成一排，浑身上下灰溜溜的，似泄了气的皮球，那表情姿态，好像已经受了八辈子窝囊气。个个头戴高帽子——用白纸或报纸卷成的圆锥体，以浆糊粘牢边缝，像喜剧电影里戏谑小丑戴的尖顶高帽子。有时候，高帽还局部涂成红颜色，很刺眼，像个大花脸。最高的高帽子长约有二尺。挂在脖子上的长方形大纸板牌垂在胸前，上书“现行反革命”五个毛笔大字。他们双手被反剪着捆绑在身后，腰板弯成弓形，耸拉着脑袋“低头认罪”，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有时，他们会被强迫跪在地上挨斗。
戴高帽子、脖子挂牌，是“文革”时期最常见的现象，可谓是“文革”的“标配”，每次批斗会和游街示众都有。批斗会有时是批判一两个人，最多则是五六个，等于是把本村的地主坏分子反革命统统一锅炖了。
“坏人”们都登台了。高亢的口号声还在响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斗私批修”“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打倒黑五类”“打倒帝国主义”“打倒修正主义”“打倒一切反动派”“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誓死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不是西风压倒东风，而是东风压倒西风！”“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等等。
这些口号，不是一次呼完，一次只呼三个两个。在批斗会全过程中，会时不时地呼口号。台上有专人领呼，台下群众一次次跟着振臂高呼！全场群情激愤、呼声如雷，如一锅沸水滚动着、汹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