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 内
2022-01-08抒情散文阳光笑靥
贱 内想想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我还真没叫过几次她的名字。仅有的几次,也是当着她家里人的面,无可奈何、拗口拗舌地叫出来的。平日里大多时候,我俩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话,距离远一点,就“喂”或“哎”地叫,从未像有的人家“老婆”、“媳妇儿”地甜腻……
贱 内
想想这么多年的日子过下来,我还真没叫过几次她的名字。仅有的几次,也是当着她家里人的面,无可奈何、拗口拗舌地叫出来的。平日里大多时候,我俩都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话,距离远一点,就“喂”或“哎”地叫,从未像有的人家“老婆”、“媳妇儿”地甜腻地喊,倒是“老太婆、老太婆”地叫过,在她还不是很大年纪时。也不会像影视剧里一个单字“凤啊,莺啊”那样黏腻地叫,往往还没等开口,鸡皮疙瘩倒散了满地。
之所以会想到贱内这个词,也不是完全来自于我这日渐麻木的大脑,还是因她而起。因为近些年我的身体日渐衰弱,于是关心我就成了她唯一的嗜好。当然之前我身体还行时,她也时常以此为要务。一天没啥事儿就用来盯着我。天冷让我加衣服,吃饭看着我的饭碗满没满,出趟门嘱咐东来又嘱咐西。有时候弄得我很不耐烦,这翻脸就快过了翻书,常常是:“对着老婆一声吼啊,吼得老婆低下了头”。她一边嘴里数叨着我不知好歹,一边就骂自己是贱人,上赶着关心人,人家还不领情。为此她还写了一篇文章:《女人温柔要有度》,发在省报的副刊上。可惜文字发表了二十多年,她这记性还是没有改进,还真是“贱”到家了。
这一来就使我脑壳大大开窍。大半辈子过下来,正不知到底该怎样称呼她呢,她自己倒送上来一个现成的名字。过去不是有很多人将自己屋里的,自谦为“贱内”吗?以后我也这样叫她好了。既显得我有文化,又衬托出了她的谦卑,一石二鸟之计,何乐而不为呢?不然叫媳妇太嫩,叫老婆太腻,叫老太婆太老,就直接叫她贱内好了,反正她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因为她不希望我生气吗,怕我生气再犯病。我这手里就如同握有尚方宝剑一样。我不禁为自己的聪明而暗暗得意。
此刻夜已渐深,站在窗前向外望去,浅秋时节的微风,轻拂着树梢。所触之处,将一拨儿一拨儿的花香,从窗开处送进屋内,令人的心儿一阵一阵儿地熏醉。果儿的清香也随之进来,令人嘴里一个劲儿地发馋,只想跑到外面的园子里摘来几粒一解饥渴。一轮明月挂在半空,将柔柔的辉晕洒向大地,洒在树梢,洒在花瓣,还有墙上,加之路灯的光亮,使夜晚有如白昼一样明灿。还有那一眨一眨的灿烂繁星,如孩子的眼睛般闪烁在夜空,真是如童话般美丽的夜色。
回头望去,贱内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日光灯下,脸上一片柔和。我的心里涌上来一丝满足,一种和合融融的感觉,还有着一种似幻似真的朦胧。这满足是多么的来之不易,这温馨又是几经我和贱内挣扎,才感动上苍,让我们继续拥有的。
实际上贱内处处都高我一头。学历是大本,而我则一小工人。工作比我好,工资比我高,身体也比我强。贱内虽离那“倾国倾城的貌”有一点点的距离,我却真真切切的是“多愁多病的身”,这样贱内跟着我,就没过有几天安安稳稳的日子。三不五时地,就要抛家舍业,以医院为家,过着提心吊胆而又艰苦难耐的日子。
在和贱内相识之前,我就已经得了一场重病,胃切除五分之四,在输血过程中还染上了乙肝。贱内所嫁的,就是一个这样破破糟糟的我。贱内一直认定缘分就是天注定的,人是无力反抗的。既然她在那条必经的路上遇到了我,没有早一分钟也没有晚一分钟,那就是三生石上的缘分,惟有顺服就是。不管我是什么样的条件,什么样的身体,什么样的品性,只有跟从。
结婚时,贱内手头还有八百元钱的现金,而我,只有父亲给的五百元钱。简简单单地就用这些钱把婚结了,在一个不到十五平的黑黢黢的小屋子里。但贱内没有一句话的抱怨。每天和我乐乐呵呵地过着小日子。贱内喜欢读书写字,自然就疏于家务。每天除了必要的饭菜洗衣收拾屋子,多一点儿也不会做。我和儿子在家时,她还能正常操持家务。那次我送儿子去北京上学,四天不在家,贱内竟然四天没开火,怎么省事怎么对付。她不只一次和我说,你可不能比我先走啊,你即使什么也不干,只要活着就行。不然这个家就剩我自己了,我一定会把自己对付死的。
那些年贱内买衣服也是,为了省钱,一律买地摊货,给她自己还有孩子。搞得孩子直到现在还在抱怨小时候尽穿成人装,似乎连童年也没有过过。该说不说,之前我每次出门都会
给贱内买衣服,对她也不算不好。可每次买到家,她不是嫌贵就是嫌款式不合意,每次都搞个半红脸。这样再出门我只好空手回家,她反倒更高兴。真不知道贱内是聪明啊,还是傻。
我这多疾多患的身,开始和贱内在一起时还只是因为肝部不好,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然后就开始贫血,每天吊着贱内的心不得安宁。若只是这样也还算不错,人生谁吃五谷杂粮不生个病呢。可五十岁之后我的疾病开始升级了。一天早上开班车,我忽然感觉两只眼睛不在一条线上了。我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结果CT与核磁共振都做了,竟然也没看出个结果,医生就按脑血栓给我用上了药。到晚上左眼睛就睁不开了,成了独眼大侠。
打到第八天时,我的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小城医院也检查不出个结果,只好转院到省城。到那儿人家大夫一眼就看出了,我患的是脑动脉瘤。亲属帮我找了个熟人加楔,将手术安排到了第三天。结果因为住院时,没在脑外科做全面检查,推进手术室检查贫血太严重,需要调理。这样就怎样推进去又怎样推了出来。补血小板,补血浆,又用了一周时间。都说脑动脉瘤这病,只要瘤破了差不多人就交代了,只有20%的存活率。当然情况还不一样。上天要收你,你咳嗽一声都能破。而阎王爷不想要的,你就是用头撞墙也没事。
我又无法预知自己是属于哪种,只好遵医嘱老老实实地躺着。贱内看到我每天被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常常发火骂人,也一声不吭地忍着。一次换床,我说就这两步的距离,我自己走着过去就行了。可贱内说什么也不让,任我怎么发火,怎么骂她,也没让我下地。平时不愿开口求人的贱内,为了我,竟开口央求了好几个病人家属,帮着把我抬了过去。别的家属没床就和病人挤在一处。可我家贱内知道我躺了那么多天浑身都疼,说啥也不和我挤,晚上就坐在床边关注着我的动静,毫无怨言。
好不容易熬到血小板上来了,我顺利地做了手术。大夫告诉她我的眼睛还能睁开,她才放下半颗心来。七天拆线回家。我因为前期头疼,再加上吃不好买来的饭菜,最后只剩下一张皮贴在骨头上了。一只眼睛闭得紧紧的,成了一个独眼龙,她也不嫌难看。回到家根据我的口味,她几天一大锅排骨,一盒子葡萄,到底把我给补回来了。眼睛后来也终于痊愈了。我心中万分感激贱内,发誓有生之日一定要好好待她。
怎知好日子过了不到四年,我又不断地贫血住院,心血管主动脉硬化。在几次剧烈的疼痛后,那一夜又发生了心梗,在小城医院折腾了大半宿,直到发现我没有呼吸了,才打发我转院到省医大一院。我毫无知觉地被拉到了省医院,立刻进手术室下了一个支架,算是把命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在重症监护室,贱内和亲人们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不知我到底能不能挨过来。贱内自己坐在外面房间三个夜晚,腿和脚都肿得穿不进鞋子了,可她仍然不声不响地等待着。到了第三天,大夫说差不多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可我和贱内刚刚高兴到一半,我竟然又心衰了,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了,医生跟着下了病危通知书。我浑身插满了管子,带着呼吸机在里面苟延残喘,贱内在外面以泪洗面,悲痛欲绝。
到了傍晚,我被交到一位男医生手里,说凡是到他手里的病人,基本上就是人生最后一站了。贱内和家人都哀切万分,束手无策。后来大夫说,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就是打自费药。如果病人肌体肯于配合,或许还有最后一线希望。贱内立刻要求打自费药,孩子也同意。
大夫对贱内说,这种药打下去有可能立刻见效,也有可能拖延个一个两个月的,最后还得死,你们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弟弟对贱内说:嫂子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别到最后弄得家破了,人也没有抢救过来,你们以后可怎么生活啊。贱内说不怕,一定要先救你哥哥,他毕竟还没有到岁数。我大不了卖房子住养老院。
自费药及时地注入了我的肌体。我的肌体也算是够给面子,竟然立刻就配合着见效了。我又在里面住了七天,终于将小命捡了回来。我用双手抬起脑袋,像个胜利者一样被推进了普通病房。
贱内这些年到教堂聚会,天天感谢上帝“救了我们的命免了死亡,救了我们的眼免了流泪,救了我们的脚免了跌倒”,所以这些年除了看影视剧之外很少流泪。上次我住院她也就掉过一回泪,我也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没事也给哭有事了。可这回贱内是真的吓坏了,我最严重的那两天,她天天躲在走廊哭,纸抽用了一大堆,手帕一会儿就湿透了。
我病危的那天,别人都不敢进来探视了,把机会就留给了她。贱内在卫生间把泪擦干,硬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进来还隔着一大段距离,就大声说:老某头,两天没见,你想我了没有啊?我戴着氧气面罩,喘着气说:想又能怎样,我喘不过气来。贱内安慰我说没事儿,过两天你就能好了。当时还没给打上自费药,但是贱内一派坚强地安慰我:你会没事儿的,一定能好起来的。你这才几岁啊,就想走,哪就那么容易啊?你人世的罪还没有受够,一定不会走的。
后来真如贱内所说,我人世的罪还没受足,我终于回来了。虽然活得很艰辛,很受罪,但为了家人,为了贱内,我也不能这么早地就走。
转过年的三月,贱内又让我将那根堵了80%的血管下了四个支架。本想把另外两段狭窄的地方也下了,可专家说,如果没有什么反应就先不用下。几次大病花了十多万,家里就只剩下每个月两个人的工资了。下支架那一年光药钱就两万多,现在一年最少还得一万五。但贱内从来也不埋怨,每个月都分三次去给我买药,一点儿也不嫌费钱和麻烦。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好好活着,至少要活到七十岁这个底线。为了贱内的这个目标,我正在努力坚持着,争取最终达到,并超过十年。
柔弱如春风中款摆之细柳的贱内,如今已经被生活打磨成了女汉子。家里重一点儿的活儿都不要我干,包括推个沙发,提桶豆油,买袋大米。冬天厨房里冷,她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挨冻受累,也不肯让一丝儿冷空气钻进屋里,生怕我感冒。我去浴池洗澡,稍微时间长了点儿,她就会心急地找去,生怕我出事儿。几年来她除了在我吸烟的时候发火外,从来不对我大小声惹我生气。我不知道我今生何德何能,竟然能遇到贱内这样贤良淑德、善解人意、心地柔软的女子为伴,我真是三生有幸,再无憾事。来生,我希望我还能遇到我的贱内,再结一段美好良缘。而且我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呵护照顾好我如皎月般温柔,如天使般美丽善良睿智的贱内。
还有,偷偷地告诉你们啊,“贱内”这个称呼,现在我还只是在内心里悄悄地叫着,还没有让她知道呢。麻烦你们也先别告诉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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