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亮中推铁环的男孩

　 在月亮中推铁环的男孩

　　 作者：王克楠 　　这是一个少年，我一个人躺在山坡上，风，掀开我的衣衫，吹拂着我的身体。那些平时没有见过的鲜花不停地向我压过来，压进鼻孔，压进胃口和肺里，于是，我开始在耳朵里种树，一棵两棵，三棵，一共三棵。为什么三棵呢.....这是我的秘密。 　　那个时候，学校正在搞停课闹革命，到处是新奇的空号和恶沙沙的脸，一些老师号召我们用自己并没有太大力气的手打另外一些老师。我没有这样做，外祖母向学校请假，说我回内蒙古治病去了，其实，我还在家里推铁环，在一个又一个消逝的夜晚，不断地看到月光，月光就在我的铁环里发出轻微的响动。 　　又离我住的家属院不远的村庄叫做——三里铺，三里铺西面有一个苗圃，遍地绿树，捱到傍晚，树的影子颤颤巍巍地和月光胶合在一起。我知道，需要足够清晰的梦境才能靠近那个村庄。月光照大地的时候，小白马沿途撒下叮叮当当的香槐花一路走来，亲爱月光啊，你乘坐的小白马拉的马车，停不下，一直叮当作响，大杨树上的树叶忍不住地拍着巴掌，欢迎你，天上的来客。 　　月光来了，我的心就暖和了。在苗圃附近的小路上，我又开始推着铁环猛跑，我不去学校打老师，在这个小树林，我就是主角，苗圃里的小树苗是我的观众。这里的小树是有腿有脚啊，它们竟然可以跟着我跑，有的比我跑得快，有的则慢一些。有几片树叶落到我的肩膀上，捏到手里，舔一舔，凉凉的。， 　　春天的时候，树苗发出了新绿，它们踮脚往天空猛长，希望能够着天空的云彩。我从三里铺的苗圃回家时，经常有新的发现：看到桃花和葡萄藤在云中行走（当然是我的想象）……于是心中升腾一个好的故事：田野里的小蘑菇依然在寻找妈妈，她们的妈妈很可能到单位搞运动去了，而稻草人依然穿着旧衣裳在田地里的抖瑟，这些令人忧郁的事情，并不能阻挡黎明时的深红。东方发红的时候，忧郁的稻草人也会露出笑脸。 　　我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弟弟是我的跟屁虫。弟弟不想跟我学推铁环，他不喜欢大地上的东西，喜欢飞。弟弟喜欢用竹和马粪纸贴风筝，他做好骨架，贴纸，为了能兜住风，纸要贴得微微凹一点。弟弟也贴纸飞机，他做的纸飞机个头越来越大，好像能载人飞行呢.风筝需要用线绳，妈妈心疼她存在簸箩里的线绳总是消失得太快。我当然知道这个秘密，弟弟放风筝，把风筝放飞的很高，嘴里喊着“飞得高一点，再高一点”。结果风筝高过树木，高过高压线，也高过他曾经攀登过的针织厂高烟囱。风筝和蓝天融合到一起，看不见了，弟弟这个时候就开始松开了线绳，说一声“飞啊。”风筝就消失在蓝天了。 　　我还是喜欢推铁环，春天在植物身上分泌出美丽，桃花，杏花，石榴花，那么鲜红的颜色。沁河就躺在不远的地方喧哗，我跑累了，就坐在一棵大杨树下休息，坐在月影里。不远处有女孩子做“花篮变小孩”的游戏，她们把一只腿向后和别的女孩的腿攀在一起，仅用一条腿跳，一边跳，一边唱“跳啊跳啊，跳花篮，花篮里面有小孩。”可是花篮里面哪里有小孩呢？ 　　冬天的时候，北方到处是冰雪，铁环在冰雪的路上是滑的，必须等到冰雪消一些，等待阳光把路上的冰雪吃掉了一些，才可以戴着手套推推铁环，苗圃的雪是白的，只有风搬运来灰尘，把它们染灰。我推铁环的路线是固定的，路边的小树还会跟着我跑，但是分别感到它们已力不从心。妈妈依然在单位搞运动，爸爸从群众升华为“阶级异己份子”，妈妈高举手臂要打倒爸爸，回到家，妈妈有安慰爸爸说，在那种场合是必须的，你永远不能倒，你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 　　我当时仅仅是一个小学生，一个少年仿佛感到大人的世界不可理喻，自己的世界应该和小黄花一起开放，应该在推铁环里哗哗哗作响。我喜欢月光，喜欢在小树林听月亮说话，也喜欢绿树，喜欢仰头看到在树叶之间摇曳的月光。我每次都能听到树木的呼吸，在小树林，一棵新树苗长出来了，一只陌生的鸟飞来了，我都能闻得到它们略微陌生的气息，它们都能给我带来新的童话。 　　我在树林里锻炼自己的听觉，不仅听得风声，雨声，还能听到头顶的月光滴落，滴答答，滴答答……成人以后获得的艺术感觉，不知道是不是与少年时代在小树林边推铁环有关？和月光在一起多好啊。树林里的泥土在夜里会发光，一如漫天星斗。树林也每天渴望月光到来，总是把这个远道而来的亲人招待得很好。 　　冬天的时候，月亮在树林里投放了无数的小镜子，我在树林推铁环的时候，像是在玻璃上跑。月亮不凶，也不佩戴血迹斑斑的红袖章，我在学校受了委屈，在家里挨爸爸的打了，来到树林，月亮总会亲亲地在吹掉我头顶上的灰尘，还给我说悄悄话，“暧，小孩，回家吧，不早了。” 　　有的时候，一边推铁环，一边就有小雪花落在脸上，竟然会感到雪花是热的，月光还是坟冢？冰层还是烈焰？我感到苗圃里的树木正在自动搭建起“树房”，这就冲淡了自己的小小的忧伤，感到所有的歌在“树屋”围场相聚，它们积攒着力量，等待着春天到来。我开始热爱这些“树屋”，心中默念：让我抱紧你吧，让我抱紧你吧。 　　风在叩门，春天是万物的开放日；耳朵充满了复苏，眼睛里闪出了亮色，她的心盛满爱与殊荣，这个时候无人再去计较丑恶的年代发生的丑恶的事情，开始专心把好年代的事情做好，为好的故事增加更多的内涵， 　　树木是勇敢的，月光也是勇敢的，它们没有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改变底色，这使得长大以后的我，有勇气坚持自己的生命底线。月亮终于在天空送过来一束花，花瓣似书页，写满了人间可以写的好的故事，我也必须开始写作了，为了花朵一般可爱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