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的核心

阴影的核心
　　我站在阴影里，灯光亮起来，或者暗下去。在一片没有标识的地理，我确定影子的存在。我护着它们，像这里白天的光，护着树的枝杈，那些连成一片的绿色叶子。 　　它们不高不低，像阳光和黑夜刻雕的一些梦里的事物。看见它们，我觉得被遗弃了，被之前尘埃飞扬的一片城市边缘地带，遗弃了。我再一次回到这片绿荫里，看到街道、墙壁、一旁的植物和走过的人群归于安宁。 　　我站在这里，感受到一种分离的力量。我和过去，和现在眼前的事物，保持着持续消除隔离的努力。我没有被拒绝：凹凸不平的路面，树杈间的空隙是清晰的。风从那中间轻微地穿来过去。你可以发现，那唯一的声音在里面回荡。我没有依附人群，内心微弱的光穿透着物体和声音的阻隔。这一片宁静而清洁的绿，突然明亮了我的眼睛，让我清楚空间存在的纹理。 　　在我的背后，那些捂住胸口的隐约呼喊声还在。那空旷的楼群里，我刚刚经历过的一所医院的许多走廊里，出没着我的身影。那些人从这个城市各个地方遭受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他们的肢体流着鲜血，表情沉浸在呻吟声里，一起在我的身体里，发出回响。在鲜红的颜色里，和撕碎了的声音里，那些肉体无可安慰。每个人走过他们，都有些慌乱的眼神。 　　现在，在时间的覆盖下，它们凝固在过去的瞬间。“我的存在，只是时间里的一些片段，那些血色，以及声音的尖利，如出一辙。”我在那些疼痛声里，醒来。我像站在一片水域的岸边。我以为每个人都在经历肉体和内心的风暴。我看见了他们的疼痛和焦虑，看见玻璃背后，那些晃动的影子。它们在等待抚慰，等待安息。 　　而此刻，我看到了自己影子，它落在地上。它悄悄地在光影里收缩着，那不易觉察的卷曲，像一片无法舒张的树叶。在这个黑夜，这个无人看见内心的时刻，我一点点地展平它。“无论过去我是怎么样的，我都要回到被影子覆盖掉的那些缝隙里。我和那些声音和色彩一起存在着。我要把手伸给它们。” 　　在黑暗里，和黑暗对镜，做着矢志不渝地斗争。而被黑暗驱逐而走。噢，是的，正像多年以来，我幻想过的阳台，它像城堡在我虚幻的出口。现在，我在这个城市里迁徙，终于占据了一个楼房寂静的阳台。这个独立的，不大不小的地方。正像一个人完全属于自己的存在，像每一块石头，每一棵小树苗，它们独自的存在。它们都不高不低，和我一样在这个城市里，瞭望着无限远的天空。这个长方形是开放的空间，它的远处又一次打开心空，偷偷地给这个外部的世界看着。阳光从那里进来了，它以沉默的方式凸显影像的清晰。 　　静静地呆在那里，我回到少年，看莲花开了。久远的村庄夜，靠得如此之近，它的一小片土地，像一张床。我坐在床上，在月光照进来的空间，莲花盛开着，那颀长的茎秆下，那白嫩的藕，一节节的，在月光里，柔软起来。我像泥土依偎着怀抱着它的躯体。泥土、水、莲花的藕，在生活和幻想的区域打开着。之前失踪的我，回到了这个地方。 　　此刻，一个静静的房间无形地和我在一起。而之外，暗夜里的铁轨上，奔跑着向着无尽远方的火车。我被一双看不见的手牵领着，在这个城市里，随着一个无可选择的方向，栖息着。这个秋天，身躯挨着一条伸向远方的铁轨，那些黑色的铁皮火车箱子装满货物，从毗邻居室的地方朝着东边的方向疾驶而去。它们去了我的远方。 　　我看到了远方，隐在无形暗影里。我穿戴干净，整理出清洁空间，等着远方。在过去，忧虑的日子会害怕着远方。盯着现在，它们偷偷地潜渡过来。站在铁轨和声音能看见我的地方。那一刻，土地好像醒了，绿色植物抬起头。我看到一双鞋子，从那里走过来。对着夜色的背后，我说：“我回来了。这个夏天里，一些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他们借助时间的沉默，把我带到了泥土的边缘。” 　　在进入一些事物影子里之前，我几乎忘记了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忙着应付生活的变迁，而不知道对生活表达什么。现在，我那些带着记忆的影子，降落到我的内心。让我看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一块被雨水冲洗过的石头，周围生长着青色的植物，重新唤起内心一丛丛的森林景象，它们取消了时间的存在，像一幅幅逝去的画面展开着，我沿着交叉的小径走向那个末端。 　　是的，我看到自然界里，一片幽静的地方，描摹了我内心对世界的幻想。像一块石头活在这个世界上，行走在我的梦中，我看到柴草在路边燃烧，月色清明，万物不言。之前，那些没有约定的事物，它们走了。我没有等到，那穿过黑夜抵达内心的声音，甚至，那种失去，也正在减弱它们带给我的疼痛。我悄然转身，看它们脱着夜色的影子，离去。 　　那些走的，是必然的，它们在日常里，或者时间里的告别，像一些手势，在过去的经验里，随处可见过它们的存在方式。现在，我能看到，一些画面烧成黑的纸屑在飞。我不能留住它们，犹如我不能留住那样的季节。我看着不同时间里，我在那里都做着一些决绝的迎合，倾听着我穿越的呼吸，一些擦肩而过的人，我的手心里接满了他们的悲伤。我在想：要怎么和分别的人事物相处，并达成告别之后的共有。 　　我的窗台上，又一个天色暗下来。那抹光里，我停留过很久，感受过它每一个线条带给我的温暖，看见那些小虫子，轻然飞动，它们让我知道，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犹如我漫不经心地走过的地方。其实，我早已把一寸寸的身体的影子，留存在那些清净而寂寞的光中。我不能脱离它们，此生倚靠着那些影子，和生死共处，把自己带走……

　　　　　　　　　2013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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