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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行走的速度

2022-01-08叙事散文冉令香
行走的速度冉令香、一时速20公里,也许还要慢,班车在拥塞的大街上走走停停。每一次刹车,都在引发心底的怨愤情绪上浮,继而冲击到喉头,缀着一声长叹宣泄而出。而每一次启动,都让我烦躁的神经骤然松弛,脊背重重地靠上椅背,长舒一口气。如今代步工具越来……

 行走的速度   冉令香、

  一   时速20公里,也许还要慢,班车在拥塞的大街上走走停停。每一次刹车,都在引发心底的怨愤情绪上浮,继而冲击到喉头,缀着一声长叹宣泄而出。而每一次启动,都让我烦躁的神经骤然松弛,脊背重重地靠上椅背,长舒一口气。   如今代步工具越来越先进,我们行走的速度有时慢得让你忍无可忍。即便在在高速公路上开车飞驰,时速一旦超出120公里,电子狗就警觉地提醒你已经超速。这个现实与欲望矛盾重重的时代,人的自我克制力、忍耐力正承受着日益严重的挑战。当越来越多的汽车拥塞了大街小巷、停车场、楼前楼后的空地、甚至霸占着人行道,你真羡慕那辆自如穿梭的自行车。   谁在左右我们行走的速度?谁又决定了我们行走的进程?如果把人生看做一场旅行,那么,我们每个人都是匆匆的行者。朝发夕至,坎坷颠簸。回望行走的来路,我沉甸甸的行囊装满了疲惫和征尘。   那是参加工作的第一天清晨,一辆双排以令人艳羡的时速,把我送到了百里外的学校,又一个潇洒的转身掉头,喷出几口刺鼻的尾气,绝尘而去。那一瞬间,我行走的速度骤然降至为零。   红花绿叶的搪瓷脸盆、薄棉床垫、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装着所有日用品,一股脑儿堆在水泥板搭起的乒乓球台上。我和行李一大早晾在空旷与冷寂的校园中发呆。身旁高大的杨树干上蠕动着毛毛虫肥硕的身躯,一些树叶被啃噬得支离破碎,黑米一样的虫便“唰啦啦”落满了水泥球台。昨晚耳边还萦绕着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今早就被抛在了百余里地外的异乡,茫然随着令人恐惧的虫便,像毛毛虫在心里一点点蠕动开来,渐渐淹没了毕业留言中那些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   一间不足6平米的小屋,在陌生的异乡为我遮风挡雨。这是单位分配给单身职工的宿舍,2人一间,鸽子窝一样排在校园宿舍区的东北角。放进两张单人小木床、两张学生课桌,就只剩下中间半米来宽的走道。   从教学楼到小屋200多米,每天不知道几个来回,总是一路小跑或大步流星地往返于那条平坦的黄土路。兴之所致,还要哼着歌儿,来一个凌空飞跃抓一把下垂的杨树枝。刚参加工作的激情荡漾,伴着无忧无虑的风声雨声,很快取代了滞留异乡的陌生感和排异感。孩子们纯净的脸庞、可爱的眼神,将一个人的工作热情燃烧至沸腾。唯有周末,孤独和恐惧才会淹没那间小屋。   周六下午,木门叩打门框的声响此起彼伏,铁锁“嘎巴”一声欢快地道别,同事们车铃“叮叮”陆续回家转了。暮霭模模糊糊地罩住了校园的上空。静,万籁俱寂的宁静,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固了,不再流动。夜深了,树影摇曳,重重黑影覆盖上小小的玻璃窗。杨树高大的枝干突然“啪啦啪啦”打着房瓦响作一团,我的汗毛孔“激灵灵”瞬间扩张,孤单和恐惧蛰伏下来,浓浓地包围了小屋。我不敢开灯,悄悄起身把暖瓶放在后窗台,把脸盆立在前窗台,又拿唯一的长凳顶住门板。小屋里凝重的空气令人窒息,我蒙着头,不敢入睡。半夜,突然一声闷雷,闪电划破了夜空,小屋一个震颤,“咣啷——嘭棱棱棱”,脸盆掉下窗台,风夹着雨从门缝、窗缝呼啸而入。雨点砸着门板、窗户“砰砰”乱响,一阵阵狂风掀过来,似欲破门涌入。屋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屋内呜呜咽咽,泪雨凄凄。“明天,回家——”一个人悲悲切切,念念叨叨,不知何时疲惫睡去。   第二天,被“叽叽喳喳”的鸟雀吵醒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起床开门,眼前的景象令人后怕:粗壮的惨枝横卧雨水中,东院墙坍塌了一片。   “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地孤单地寻找我的家……是谁在大清早播放忧伤的《我想有个家》?不合时宜,又勾起我阵阵心酸。家,那么遥远,我站在教学楼眺望,两眼茫茫,只有无边无际的庄稼地里传来脉脉的蛙声。   回家啊,回家。于是,周日我又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学校离家只有百余里路程,但每次回家倒成了煎熬耐心的波折。因隔着座城市,一东一西,中途要花半天时间等车、倒车、步行,才能回到那个难以抵达的家。   早上7点,从学校步行到镇上等早车,眼巴巴看着一辆辆客车人满为患,扬尘而去,就是不见哪一辆能停下来,捎带上几个望眼欲穿的人。眼见得一辆车头玻璃窗上的大字纸牌越来越清晰。临到站牌,灰头土脸的汽车,气喘吁吁地要停下时,等车的人已迫不及待地迎头包抄过去。司机烦躁地按响刺耳的喇叭,慢慢踩下离合,汽车重重地喘息着,滑出去几十米才停下。我背着大包,跟着人群追过去,紧扒车门挤上踏板,把自己塞进几个脊背的缝隙中。车门艰难地阖起,那条肩膀宽的门缝却再也合不拢。汽车猛然前蹿,满车人喊叫着惯性后倒,有的毫无提防一屁股跌坐在后面的腿上,有的来不及抓到扶手“咚”地一声撞到另一个胸口。一阵噪杂叫骂过后,颠簸的车厢里似乎松动了些。每逢站点扔下三四个,又挤上四五个,停停走走,一路烟尘滚滚,一路颠簸摇晃,一路令人窒息的气味在车内蒸腾游荡。   到了城里的中转站,倒车、挤车,熬到中午11点多,才终于满身疲惫地回到家。在家待2个多小时,和父母吃顿团员饭,就必须卡点返回,否则赶不上晚车,要耽误周一的课程。周日一天的休息时间,全耗在了往返的路上。   上班第一年,对我来说,回家就是等车消磨耐心,承受拥挤和颠簸;不回家,就要单独面对一个恐惧的周末,考验自己的胆量。有时,真的举棋不定,左右为难。那条不知道往返了多少遍的路,一到周日就变成了折磨人的天梯,艰不可攀。   入冬后,树叶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枝桠桠更增添了夜晚凉气的凝重,白霜落满了屋脊瓦楞。清冷的小屋寒气袭人。那个周未我终于熬不住回家了,但第二天回到宿舍,面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宿舍窗门大开,屋内一片狼藉。满地凌乱的书籍,被子乱糟糟耷拉到地上,方格床单被蜡烛烧了几个洞。小木箱的锁被撬开了,乱蓬蓬的衣物堆在床上、地上。照片横七竖八散落在小课桌上、窗台上……几十斤饭票和我钟爱的书不翼而飞。同事的星球牌录音机也不见了踪影。我的宿舍失盗了!   寒夜,强劲的寒风透过门缝、窗缝钻进来,把脸盆里的水结成厚冰。两床厚棉被也挡不住透骨的寒,厚毛裤压在腿部,棉外套压在胸部,人老老实实地缩进被窝,几乎不敢翻身。睡梦朦胧中,缥缈的思绪温暖着摇曳的梦。与家人围炉而坐,一壶“咕嘟嘟”欢闹的开水蒸腾着滚滚的热气……那辆积满灰尘的汽车又仓促启动,沙尘弥漫中,我竟然在马路上追着车子跑……   年底,我掏出半年积蓄,买了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永久牌,26坤车,酒红底色,黑色暗花,艳丽而端庄。我以为,我艰难行走的路途,由此插上了自由的翅膀。   二   不知是哪位高人的绝妙设计,学校后门与正南正北的马路,恰好成45℃的夹角。这个斜门又确实给一部分人提供了方便,那些不便光明正大而为之的事儿便成了斜门的宠爱。   学校离泰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骑车子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人人都说这学校是块跳板,有点背景实力的人物,尽管不便直接把自己刚毕业的子女或至亲子女,直接分配到泰城,但在这所学校“镀镀金”,熬上三两年,等时机成熟再调回泰城也是行之有效的办法。而那些没有背景也没有实力的,虽然暂时呆在学校,但也在想方设法通过曲线运动,一步步向泰城靠拢。因此很多没有靠山的人们,尤其那些刚刚走出校门的女教师把进入泰城的前途寄希望于自己的婚姻,每逢周末都往城里跑,忙着约会,见面,相亲。这样学校就有些有趣的现象发生了,师范毕业回乡的男生,多以把农村供销社或粮所的营业员、乡镇卫生院的护士捞到手,作为炫耀的资本;大多数务实者,追不到吃商品粮的,选择农村户口的漂亮姑娘迎娶回家也不失一步好棋。不过,最壮观的场面应是下午放学的时侯,只见一支自行车小分队冲出北校门,浩浩荡荡直奔泰城。这支小分队与马路对面的民工大军恰好是逆向流动,车上多是靓男俊女,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减轻了路途的枯燥无聊。其中也不乏婚后两地分居者,或奋斗半生才跨进泰城半步的中年人。为了将来的前程,向泰城靠拢!泰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啊。   这一道校园里的特异风景,这些朝来夕往的“飞鸽”牌人物成了监督检查的焦点。迟到、早退,就是悬在这些人头顶的一根绳,稍一疏忽就有被当场擒拿、就地正法的“悲剧”发生。至于偶有的旷课,则更是罪不容赦!   那个冬晨,猛然睁眼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门外白亮亮的满世界都是雪。一股股白毛风卷起雪屑走远了,树叉上簌簌跌落下来的雪,又跟着风四处闲逛。已经怀孕五个月的吴女士与值班的级部主任发生了冲突。争执焦点就在吴女士的摩托车的两个轮子之间展开。她的前轮刚滚进大门,上课铃声就无情地敲响了,后轮和端坐在后座上的她却成了迟到受惩罚的强有力的证据。吴女士与值班主任争执得面红耳赤,还是被当场记了迟到。不出几天,这位主任的门牙被来校骚扰的几个痞子打落了两颗。当然,吴女士那个月的工资立马被扣掉,并大张旗鼓地挂在黑板上予以严厉通告。   警告归警告,这支小分队依然在马路上艰难地行走。那些寒冷的早晨,每一个仓促赶到学校的“飞鸽队员”都像白毛女:因一路骑车子狂奔,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霜,覆满头发,刘海和眉毛也挂上了霜花。   寻寻觅觅,左顾右盼,我终于在城里建起自己的小家,也成了“飞鸽队”的一员奔波在回家的路上。不过,不再等车挤车,而是骑着自行车像鸟儿一样,风雨无阻,早出晚归。从家到单位不足三十里路,我和几个同事一路说说笑笑,结伴而行,一会儿超越一辆“突突突”吼叫的拖拉机,一会儿追上“嘭嘭嘭”颠簸的三轮车。如此一天一个来回,掐指一算,两年内竟然骑出了两万五千多里路!   那个暮春的傍晚,沙尘暴骤起,我骑着车子在马路上疾驰,赶着去上晚自习。阵阵狂风从后背掀过来,漫天沙尘滚滚,几乎把人和车子一起抛到半空里。路程刚过半,风急怒吼,豆粒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下来,浓浓的雨腥味、土腥味瞬间淹没了大地。一棵棵高大的钻天杨被风掀倒,横在马路上。我每骑一段路就要仓促地跳下车子,提着车把,抬起前轮跨过树干。风猛然扑过来,我长及小腿的毛线裙被树枝挂住,慌乱中越拉越紧。就在此时,后面的一只大手把毛裙解下树枝。来不及道谢,我又歪歪扭扭地蹬上车子狂奔。一个霹雳闪电俯冲而下,似乎就在后脑勺上炸开。横躺在马路上的杨树越来越多,抛锚的汽车都趴在雨水中,早熬没了脾气。我只好跟着几个民工,仓惶推着车子绕到路边的麦地里。雨水泡透的黄土成了满地泥泞,一脚踩下去,鞋子几乎舍在泥里。车轮沾满了黄泥,越走越沉,几乎转不动。深吸一口气,我挣扎着提起前轮,后轮又被树枝挂住,拖拽不动。“天啊,救命!”泪水混合着雨水奔流而下。又有一只手轻轻一提后轮,让我摆脱了窘态。赶回宿舍时,我全身冰冷,上下湿透。颤栗连连,整个人哆嗦成风雨中的一片树叶……   寒暑交替,岁月流逝。逐年加深的唯有额头那条时光雕琢的纹路,填满行走的辙痕。   三   曾经只能靠双脚徒步穿梭时,我们寄希望于一辆单车来提升行走的速度;当拥有了滚动的两轮一路高歌猛进时,我们又渴望风驰电掣的机动车。如今,我们行走的速度在期盼中提速再提速,我们现实生活中的行走却困难重重,举步维艰。   没料到,忙忙碌碌已是人到中年的我们,燕子衔泥一样,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巢穴搭建在“城市”这座屋檐下的砖瓦缝隙,过了20年慵散的舒坦日子后,如今却不得不远离巢穴,奔波到50里路外的地方工作,才能挣到那些填饱肚腹的团结票。地方政策与绞尽脑汁运作生活轨迹的人们开了个不好玩的玩笑!   天完全黑了,明暗闪烁的车灯汇聚成一条繁忙的星河,在马路上蠕动。早上7点登上班车,下午5:10乘车返回,一天11个小时煎熬在外,疲惫沉沉地袭来,大脑混沌,上下眼皮黏在一起。这条患有严重肠梗阻的老街,又催发了我的困倦。   车子徒然往前滚动了几米,“嗤——”刹车,立正,再次消磨你急躁的情绪。烦乱地扭头看车窗外,慵懒的目光追随人行道上一辆电动车游走。那车子宛若汹涌波涛中的一条玩鱼,在非机动车流中穿梭前进。看着这潇洒自如的穿插游走,你只得把一口唾液,狠狠地逼到咽部,积压在胸中的烦闷和无奈也随之向腹部滑动下去。   班车终于靠近了老街东段的加油站,全车人不由得长松一口气。如果能顺利向北掉头,驶进南北方向新拓宽的温泉路,用不了20分钟就能踏进家门了。胜利在望,疲惫瞌睡的人们渐渐醒来,烦躁的情绪悄悄溜出车内,三五人轻松的调侃又在车内回响。   车轮往前滚动了几下,停了。再启动,滚动,又“嗤——”地一声长叹,停了。一颗颗焦躁的头探出车窗,瞭望前面的路况。堵车!前面的车队排起了长龙,遥不见首。司机干脆熄火,下车打探情况。几分钟后,一阵骚动,几个没耐性的人下车,坚定地徒步而去。车内的人疑虑重重,扒着车窗叹息。又是几分钟的焦急等待,前面的长龙依然没有松动的迹象,又有人下车大踏步离去。犹豫再三,我们几个敲打着高跟鞋也上了路,在高大的公交车、庞大的工程车、玲珑秀气的轿车缝隙之间迂回穿行。刺鼻的尾气冲击,飞扬的灰尘包绕,昏黄路灯下的老街成了庞大的停车场。一阵急行,绕到十字路口,却见一辆皮卡的车头狠狠地吻上了一辆大货车的臀部。几位交警正忙着处理现场,疏导交通。   甩开班车步行,我们才切实感受到速度的巨大差异。没走出多远,急促行走的高跟鞋发出了强烈抗议,那段看似不远的路,一步步地丈量就有了漫漫而修远的味道。热汗淋漓中左顾右盼一辆出租车悄然停靠在身边。没有,一切都是徒劳。   急切回头观望,班车冲出车阵突然赶了过来。我们毫不犹豫地摆停,上车。   摆脱了拥堵的班车在宽畅的马路上飞奔!速度,胜过一切的速度携着清凉的风而来,车轮滚动的沙沙声如此美妙,把一颗颗焦躁的心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实处。阿门!耳旁有虔诚的祈祷声划过,我如释重负的心被速度的余波激荡,震颤。   2014-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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