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戒　烟
　　　　　　　　　　　　　　　　　　　　□　蒙正和

　　“口若悬河三杯酒，吞云吐雾一支烟”，我不喝酒，烟则爱不释手，十五岁开始抽，先后戒了四五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夏天做了手术，听医生劝告，这次是下死决心戒了。 　　因为吸烟，发生过许多次家庭矛盾。妻子闻烟变色，一见我点烟，好比嗅到毒气，忙不迭地开窗开门，骂骂咧咧，唠唠叨叨。在这个问题上，犬子从来都是立场坚定地站在老妈一边，母子俩结成统一战线，好像不把我的烟筒砸了决不善罢甘休。 　　我知道他们全是好心。妻子总说，不是舍不得那几文钱，而是说身体要紧。花钱买病，自找罪受不说，你一人吸烟，全家受害，也不讲点家庭公德？犬子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资料，神乎其神地帮腔：“最新科研表明，吸一支烟少活一秒钟，吸烟就是慢性自杀！”几次把烟藏了或扔了。有时心情不好，见母子俩这么罗嗦，恨不得甩给他们几烟筒。 　　十三岁那年本应升初中，天下大乱，校长被斗，只好辍学回家务农。那个年代，人们曲解伟大领袖的话，“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斗来斗去，粮食不够吃，经济不发展，“乐”是不乐，“穷”倒很穷。青少年时期，物质和精神两方面都匮乏，劳动强度又大，百无聊赖，染上了吸烟恶习。我一上路就吸烟筒，即笼竹做的水烟筒，戏称“第二夫人”。辛苦劳作之际，疲惫不堪之时，吸上一支烟，能够消除疲劳，恢复体力。在心灰意冷、心情压抑的时候，吸上一支烟，可以振奋精神，昂扬斗志。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吸上一支烟，无异于趋寒增暖。每当新的一天来临，或是艰难的一天过去，点上一支烟，感到无比亲切。手头拮据，时常为一包劣质烟发愁。曾把一支烟掐为两段分开吸，没有烟的日子，怅然若失，何等的枯燥乏味？往事不堪回首！ 　　后来在《中国青年》上看了一篇戒烟的文章，想想年纪轻轻满嘴烟味，妨碍交际，手头又紧，横下一条心，把烟筒砸了。过了三五天，失魂落魄，总觉得缺着点什么，时间过得特别慢，无奈之中，又做了一管更粗的烟筒复吸。 　　居家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烟茶酒。长辈亲戚朋友来了，先敬上一支烟，是基本的礼节。人际交往，初次见面，递支烟。点个火，感情就近了。因而在我们老家，酱醋可有可无，烟茶特别烟是不可以无的。现时机关上调个动、说个情、办个事，拿两条软真（云烟的一个包装名称），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讨亲嫁娶，四色水礼，糖酒烟茶，烟占一席。 　　过去山民吸烟，多为草煙，自家栽种，自己加工食用。这种烟尼古丁含量重，格外辛辣刺鼻，我从来没有吸过，据说比纸烟凉。野外劳作，老汉们点一锅老草烟，蚊虫逃之夭夭。婴儿放在树荫下，周围涂些粘稠的烟油，蛇蝎等便避退三舍。在野外喝生水，先请老烟民去鉴别。对着泉水哈口气，针尖般的蚂蟥立即蠕动起来，此水不能喝。在山里，偶尔见到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倏倏然吸着老草烟，像是在咀嚼人生况味，甘苦自知。那是一幅可遇而不可求的风景，入诗入画。 　　可见，烟是好东西！ 　　进了机关，手头稍微宽余，不必为一合（谢谢匣子版主纠错，应为“盒”）劣质烟发愁了，伏案工作，劳心劳力，烟瘾越戒越大。抱着一管烟筒，很不雅观，曾先后两次受到批评。一次是周一早晨集体学习，我与一位林业系统调过来的同志轮番开吸，震得楼板颤响，读文件的领导不吸烟，见我们干扰学习，下了禁烟令：“集体学习时不准吸烟筒！”调到政府办公室当秘书，我依然恶习未改。一次与杨副县长下乡到乡里，我有些累，开怀畅吸，有些失态。杨副县长讲卫生、不吸烟，大学本科，农学专业，科班出身，热心农林，特别对核桃研究颇有建树，后来出版三部专著，对我学习工作多有指教。他批评说，当秘书，注意形像，时常抱个烟筒，不像话！下乡回来，深刻反省，杨副县长是爱护我，要我树立良好形象。痛下决心，把烟筒砸了。不久，他调州高就，没有了约束，我又死灰复燃，重操旧业。 　　生为云南人，为“云烟”自豪，每年财政收入七百多个亿，支柱产业了。烟草企业财大气粗，门槛高，旗下硕士博士一大帮。某烟草企业曾赞助过一个文学奖项，本是功莫大焉，偏偏评委看走了眼，把四十万元奖金奖给了一部《丰□肥□》题目就很不雅的长篇，让我等读者至今耿耿于怀。 　　媒介经常有烟草企业利润增长的新闻，也有吸烟至病至死的报道。吸烟有害健康，吸烟也有一定好处。八十年代，出现过一首《戒烟歌》，官方组织普及演唱，我唱过。我曾想，让世界卫生组织官员与全球烟草大王搞个高峰论坛，会是个什么情景？ 　　吸烟时间长了，还悟出些道理来呢。 　　烟中竞风流。老祖宗吸烟，没见着影像资料，据说瘾头特大，四十年艰辛著作，《资本论》稿费抵不了烟钱。是否吸雪茄，不敢妄下结论。影片上，不见列宁同志吸烟，斯大林同志始终咬着个烟斗，好像死死咬着西特勒的咽喉，必欲置诸死地。伟大领袖烟卷不离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吸烟间，强虏灰飞烟灭”。总设计师点燃一支烟，深谋远虑，胸有成竹，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演绎出中华大地春天的故事…… 　　烟中见品位。思想家掩卷沉思，习惯地点燃一支烟，沉稳地吸上一口，烟雾散尽，文思泉涌，思路豁然开朗，匕首投枪刺向敌手，檄文杰作留于后世，鲁迅先生如是。但他有失误，不该吸劣烟，他是教授，薪水、稿费高。还没有红塔山、云烟，万宝路该有了吧？整天吸老刀牌，得了肺病，日本医生医术粗糙，误诊了，令人叹息。刘绍棠写小说，累了点支烟，沉静儒雅，灭了烟笔下生花，小荷才露尖尖角，瓜棚柳巷雨如丝，字里行间，透着鲜明的运河乡土气息。阿来讲文学，开门见山，感染力强，一支接一支吸烟，个把小时一个题目讲完，方才尘埃落定。性格豪爽的人，吸烟大方利索，速度快，三下五去二吸完，掐灭烟头，风风火火该做什么做什么。性格疲沓的人，吸烟慢条斯理，想点不点，爱吸不吸，等不得。大方的人，撒烟是一人不漏，哪怕有不吸烟的，也要拘礼一番。吝啬鬼很少当众点烟，到卫生间，到无人处，偷偷点上一支。趾高气扬的人吸烟，叨在嘴角，不可一世，一副痞子相。有些滥烟鬼，公共场所、车箱内、吞云吐雾，旁若无人，肆无忌惮，污染环境，毒害妇孺，全无社会公德。 　　烟中现世象。老式电影中，女性吸烟，大多是女特务女间谍女坏蛋女流氓，至少是二姨太三姨太。女红军、女八路、女共产党员是不吸烟的。警匪片谍战片功夫片中，无论敌我，时有中老年男性角色，或沉着老练、或阴险毒辣，咬着烟嘴，烟火似有似无。注意啦，那里安着机关，烟嘴指向你时，一根针弹突然射出，夺人性命。 　　烟中显身份。无形中，烟成为身份象征，极品烟多为大款和某些公仆消受，一支烟就是我等的一顿早点。一条极品烟，等于一位农民兄弟的两年口粮。“买好烟的不吸烟，吸好烟的不买烟”。烟农栽烟挥汗如雨，吸劣质烟；烟科人员抓管理，吸中高档烟；烟草企业员工，吸内供高档烟；烟草高管，肯定是吸极品烟。一支烟，三六九等，浓缩了人生百态。主人给公仆敬烟，公仆不悦，主人的烟一般是劣烟，公仆接了不点。公仆很少给主人敬烟，他们手中的烟好。主人偶得，视若珍宝，舍不得吸，小心翼翼地收藏…… 　　跑题了，说回来。医生诊断开药治病，医生的话也做得药。人家好心劝我戒烟我就戒烟，多活十年，把文革耽误了的找回来，何乐而不为？把那管伴我多年的朋友送的红木烟筒珍藏起来作纪念，壮士断腕，忍痛割爱，把那管炮弹壳烟筒粉身碎骨，就地“正法”。当然，不排除反弹的可能，此是后话，又说罢！ 　　　　　　　　　　　　　　　　　　　　　　　　　　　　　　　　　　　　　2011-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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