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花的母亲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41 编辑 <br /><br />　　
　　
　　初夏的夕阳是温柔的，像一双瞬间可以拭在脸上的手掌。光线不强不弱，使得人行道两侧的杨柳，刚好形成模糊的倒影。我和母亲，以两三步的间距，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上。和我相比，母亲的行走似乎很不专一，人行道旁绿化带上的紫的粉的白的血红的小花儿，不知是向母亲传达了什么样诱惑的眼神，呢喃了什么样甜蜜的软语，使得年过六旬的母亲，在面对它们时，总是表现的像个定力不足的孩子。
　　我常常扭过头，催促母亲挺胸抬头甩胳膊迈大步，说这样才能起到健身效果，才有利于肩周炎的恢复。母亲的步子果真迈的大了起来，双臂甩的幅度也增加起来，不时用右臂通过后脑勺触触左耳的耳根，嘴里不住地念叨：这肩周炎真是好多了。我一边鼓励她坚持，一边同样甩臂大踏步的走，可是刚走几步，发现母亲又被我落下很远，她那目光，又开始在那开的小喇叭似的花朵上擦拭、飘游了。
　　我索性停下脚步，凝望我的母亲。两个月前，我把我染发后剩下的植物染发剂涂抹在了母亲的头上，母亲那满头花白的头发就变成洋气的深咖色了。现在，发根处又显出了隐隐的白色，这白色正在夕阳里闪烁着夺目的光！每看到一朵花，母亲脸上的表情就绽放一次，在母亲丰富的表情下，汉语里“喜悦”的字眼显得那么空洞和呆滞。母亲突然看到专注凝视她的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又按照我教给她的挺胸抬头甩胳膊迈大步的姿势，匆忙地向我走过来了。
　　母亲有些歉意地走向我，可此刻我是多么羡慕我的母亲：她的心多干净，多年轻，面对着花丛，她就情不自禁地成为一只贪恋的蝴蝶了呀。
　　或许，我真的不该催促我的母亲快走，而应该学着母亲的样子，认认真真地观看每一朵绽放成小喇叭似的花朵。那红的黄的紫的白的粉的小喇叭，说不定就也向我飘来多情的媚眼，也向我说起甜蜜的软语呢。我那颗缜密深重的心，在面对争艳的花丛时，说不定也会情不自禁地翩然呢。
　　　常常是这样，由于我们急速行走的脚步，由于我们内心跌宕的情绪，失收太多花朵的蜜语，忽视太多明媚的阳光，错过太多沿途的美景。当我们的疾走成一种惯性，当我们夸张的情绪成为一种惯性，生活就成为一条单调的直线，沙漠一样无味，秋野一样萧条。在这样的惯性里，一个人会习惯自己的呆滞、疲惫和清冷，如同习惯躲避一朵花的微笑、一片绿荫的葱茏。或许我们会以紧张的压力、多重的角色为自己如此的惯性找个所谓堂皇的借口，可是，我的母亲呢，她少年丧母、中年失子，老年丈夫卧床十三载然后病逝，她要承受的压力和苦难，是我们这代人想都想不到的，她为什么能在夕阳的余晖中，蝴蝶一样贪恋一片片争艳的花朵呢？
　　难道母亲浅薄吗？绝不是。我的母亲曾是她那个年代县里教学质量一流的汇文一中的高材生、班里德高望重的班长。难道母亲狭隘吗？绝不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母亲一度向我隐瞒父亲的病情，甚至父亲神志不清她也高烧不退的时候，也依旧通过手机听筒向我传达着轻松而快乐的声音。难道母亲幼稚吗？一个历经沧桑却童心未泯，依旧用孩童一样清澈的心灵和目光去看四季的美景，去采撷生活的芳香之人，仅仅用幼稚的字眼形容合适吗？
　　我不想用什么生活的智慧去形容我的母亲，把这样高深文雅的词汇送给母亲，她一定会是不知所措的，甚至困惑的眼神掠过一丝恐惧。我的身材矮小、性格柔顺的母亲，熟悉和喜爱的，只是镐头、玉米秸、小花园、包饺子、遛弯这些具体而细杂的生活琐事，而那些遥远而抽象的文字符号，那些学识渊博的人用来规划境界的精神框框，看起来似乎与她不相干。
　　也许，但凡心中默念着智者的字眼，然后再学着母亲的样子去观赏一朵花时，那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模仿的动作，或者说是尚处在人生修行的初级阶段。我想，人生真正的修行，是修行在修行的形式之外，是一颗心在面对万事万物时一种自然的打开，一种博爱的注视，如四季里的花朵，在特定的阳光、温度、湿度和养分下，从含苞的蓓蕾，到花蕊一点点沐浴更多的空气和阳光，到每一片花瓣舒展成关于自身的一个完整故事。心灵在打开的同时，就是从万事万物的身上采撷百花之英，那万事万物，皆是一朵朵花，颜色各异，芳香四溢。心在沉浸吗？在陶醉吗？也许它有所感觉，也许它并不知道，因为，它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打开，就如同我们习惯了自己的呼吸。
　　天空的大，是需要鸟儿用飞翔的翅膀去丈量的。大海的阔，是需要船儿用奋勇的船桨去抵达的。生活的质感，是需要心灵用宽容的眼神去触摸的。心灵用宽容的眼神触摸生活，是温暖的，美好的，是充满着爱和感恩的快乐表达的。拥有这样目光的人，是会飞翔的，就像我的母亲，轻易地，就会乘着一双空灵的翅膀，邂逅童年的一棵树，亲吻天堂里的一片花瓣。然后把那些绿色的树、放香的花儿、特色的美食、童年的趣事，一个一个全部生动形象地摆放到我、女儿、以及我们身边的亲人、朋友的世界里，让我们在某一个晨曦的凝神、某一个午睡的困倦间突然地感受到一丝跳跃、一缕清新或是一抹温暖，春天般的，令人熟悉和喜悦。
　　母亲恋花，是一种景致吗？还是一种人生的启迪、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