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陌上花又开

---- 夜里醒来，听风在窗外呜咽，辗转之际，想着或许明日又是一个冷天。叹息，最终复朦胧睡去。
　　一觉之后，睁眼看去，早已日上三竿。满窗光影，极其柔丽。
　　又是人间四月天。想那东山，此时当是春意颇浓了。走出去，仿佛一路有光追随照射。四处的景，似乎是谁的作品，随手拿个框子一框，就成了一幅风景画。坐在车子里的人，随着车子跑，似在画里穿行。风从开着的车窗吹进来，带着春天的清香味道。东山渐近，却发现，有时，靠近，意味着远离。
　　汽车像一匹跑得正欢的小马，一路向前，看也不看东山一眼。东山很快被抛在身后，像一段老去的时光，成为回望里的模糊。每天晨起，出门，即可遥望东山，可是，不知为什么，竟一次也不曾走近它。就像每日会遇见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说上只言片语。熟悉，却只是擦肩而过。许多时候，反倒会想念一个许久不见的人，特意跑去看他（她），说着说不完的话。
　　东山的春天是怎样的？坐在车里的我，猜想着春意萌动的东山很快就会树木葱翠了，也猜想着，夜晚临来，一轮明月爬上东山时的寂静空灵情景。那样一个静美之夜，月光是清亮的眸子所投射的目光，极其温柔，就像母亲注视着怀里的婴儿。想起自己做了母亲，怀抱了那粉嫩的小生命，倘若她饥饿，会立即忘记了羞涩，撩起衣衫，将乳汁饱满的乳房贴近她的小嘴，任她吸个饱。严寒酷暑，行走坐卧，将那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犹如拥有了全世界一般的充实。一个原本柔弱的女人，在成为母亲之后，体味生命之艰辛，也体会作为女人的幸福。眸子里常常会透着月光一般的温柔，内心充盈，丰实，豁达，沉静，坚韧。
　　春天的阳光，仿佛是星子的碎屑，所落之处，皆被点燃一般，唤起了热情。又像是画笔，投向之处，昔日的灰暗，随即被染了色彩。路边大片的黄花辫，一个冬天毫无色彩，一旦被春天的阳光照耀，一朵朵金灿灿的小花儿就灼灼地开了。那金黄的小花儿，一朵挨着一朵，从根部开始，挤挤密密地沿着枝条儿开，就像姑娘漂亮的长辫子。一根一根缀满了黄花儿的枝条，连成金黄一片，成为春天里最浓艳的色彩之一。
　　那从车窗前一闪而过的一抹淡紫和一点嫣红，大约是田间不知名的小野花吧？
　　春天的风，吹绿了草木，吹开了花朵，也吹开了心门。“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田野里的花儿都开了，你可以一边欣赏，一边慢慢地回来。这个春天，我被这九个字后面的故事感动。想那吴越王钱镠，自幼不喜诗文，偏好习武，从17岁就苦练硬弓长矛，细读《孙子兵法的》，之后身经百战，成就大业，为君王，他却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春天之际，吴越王钱镠处理完政事，走出宫门，一眼望出去，正是花草繁茂，一片桃红柳绿，心中对归乡探亲的妻子戴氏夫人生出思念，万般柔情溢在心中，提笔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棵春草，一朵小花，让一个君王心中爱情似水潺缓而淌，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浓浓的思念，柔柔的爱意，真性情的表达，化为寥寥九个字，让妻子落泪，也感人传世。大文豪苏东坡闻之感慨，写下《《陌上花》，虽辞藻优美，亦不能与吴越王钱镠的九个字媲美。美好的情感，如春天里的小花草，自然生长出来，触及人心的柔软处，随即起了感动。
　　而今，又逢春天，花红草绿，经过阡陌，谁会留意那些不起眼的花花草草，谁会心底生出思念？岁月深处，陌上花，陌上人，皆那么清寂，在风中独立。几年前曾与友人相约，春来赏花。几载过去，这个春天，友人的一首小诗如燕飞来：“奈何事物总缠身，见了桃花始约君。寻个远村听鸟语，看山看水看缤纷。”这诗，成就了一次小小的赏花之行。可惜那是一个天气突变的下午，山坡上的几株桃花在冷风中摇动，失却了几分娇艳。虽然赏花没有尽兴，心情却极其愉悦，细细想来，大约是因着那种“闲花淡淡春”的感觉。此去经年，大约每年花开之际，都会惦记着赏花之约，多年之后，春天来临，或许还会想起友人三五个赏花的情景吧。
　　车子驶进九仙山后，像一路奔跑、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小马，在一片“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空地上停下来晒起了太阳。蓝槿花在山坡开了，夹杂着黄花辫，绿树丛中，交相辉映，成为山后面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在日渐败落荒凉的村落前犹自展开。村子里看过这幅油画的人，几乎熟视无睹，大多，早已远走他乡。七十多户的村落，只剩了三两户人家每日里晃在油画前，却无心看风景，只为忙碌度日。残墙断壁，破砖碎瓦，似断续地诉说着昔日的贫瘠，今日的荒凉。
　　废墟上歪斜生长的枝桠抽出了新绿的叶子，小径深处，树木掩映老屋，矮矮的石墙围起天井，墙外的杏树和墙内的杏树被一堵石墙隔开，风中，各自静静落着花瓣，如雪轻缓飘落。年近八旬的老者，独身至今未娶，整日一个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低矮的老屋，石砌的墙，老式的木质狭小门窗，时光倒退一般显现在眼前。屋子里光线暗淡，土炕上一床脏兮兮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子堆在炕头，墙上糊了报纸，让昏暗的屋子显得光亮了许多。一只瘦瘦的狗，几只羊和一群自己觅食吃的鸡，这就是他的伙伴了。大山深处，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翘望了多少个日夜，终是未能掀起大红的盖头，做一回真正的男人，只能任斗转星移，被时光吞噬着青春的活力，像一棵历尽沧桑的树，冬去春来，相伴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曾经的繁茂，终是沧桑枯朽在无情的岁月里。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思念，如此美。春天，山花烂漫的季节，阡陌尽头，倘若有一个女子为他姗姗而来的，该是多么美的人生。只是，年年花开，伊人何处？
　　心底正为他生出些遗憾，却见他沧桑的脸上忽然就绽开了笑容，像染了秋霜的菊花。
　　羊在吃草，母鸡在下蛋，除了这些，他还指给我看墙外不远处的一株海棠。其时正花朵怒放，望去，像着了红衣的女子。他又告诉我，偶有游人至这里，他会特意叮嘱，只可观花，不可折它。他甚至会不放心地站在一边。“看看就罢了，怎么舍得折呢？折了，花儿会痛啊。”他憨憨地笑着说。
　　开得红艳艳的海棠，就像含羞的女子立在墙外杏树旁，一开门，他就可看见。从那浑浊却透出温柔的目光，可看得出他对海棠的怜惜和细心呵护。一个对花草都如此爱惜的男人，一年一年，陌上花开的时节，心中对爱情的渴望，也曾如花摇曳吧？
　　老屋的前面，斜斜的坡地，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在田埂上。再远些，南山的背阴山坡上，杜鹃花就要开了。翠绿中，那嫣红的一片，如火如荼的盛开，是如何让人心动啊！那简直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人生苦短，世事沧桑，然而，无论如何，还有春天，还有花开，自然也会有美好的爱情，随着春天的到来，在许多人的心中，萌发出嫩绿的芽，葱绿着生命之树。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赏看周围的景色，似乎那些明艳的色彩和着些什么也落进了心里，不禁叹道：春天真是极美的。 　　
　　 [ 本帖最后由 周施梅 于 2013-5-6 11: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