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1 编辑 <br /><br />　　　　
　　认识他们是个偶然，在我踏上公交车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女人个子不高，只有六七十公分，或者更矮一点。男人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也不高，背对着我。
　　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惊讶。公交车车体很大，车门离地面距离很高，能够走上来，并且很随意地挤在人群中的确是个奇迹。我的目光定格在他们身上，开始观察她与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开始看着他们像正常人一样随着人群走动。
　　清晨，是上班的高峰期。这个时候车上的上班族很多，个个都像刚出巢的蜂儿一样背靠背、臂贴臂地挨着，个个又在夏日逐渐升高的阳光中泛着热气。在这样的一群人中，男人和女人显然有些特别。他们的行动缓慢，偶尔也让我感觉很滑稽。转身的瞬间，我注意到女人上身很长，下身很短，两条腿一粗一细，一条还明显的向外拐着。我看着女人随着人群走动，看着男人紧随在她的身后，也看到了他们离我越来越远的距离。
　　他终于再次“站”到了她的身边，同样是残疾人，男人属于一个高位截肢者。他的双腿自臀部以下几乎全无。空的裤管置在方型木板上，木板上搁放着音箱、话筒之类。男人的面相很威猛，如果没有残疾，他的个头起码要在一米八以上。男人的骨架很宽，身上的白色体恤看上去有些紧绷。木板很结实，下面有四个小轮子，可以随意滑动。男人轻快地挪动它，使得木板看起来很灵活。
　　公交车行走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了空座。女人摇晃着身子向前挪，男人紧随其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很是默契。在即将到达座位的一刻，男人很绅士的请女人先坐，女人也是一味地推让。从他们言谈举止中，我能感觉到俩人之间彼此的关心和呵护。
　　女人的身子终于落座在位子上，她的样子像极一个婴儿，两条瘦小的腿耷拉着，随着车的摆动晃来晃去。奇怪的是女人一直在笑，那笑竟然不是健康人脸上时常出现的矫揉造作，而是坦诚和某种源自内心的柔软。男人也在笑，不停地和女人说着话，即使在短暂分离的时候，我也能听到他发出的招呼声。男人的声音很浑厚，带着明显的乡音。他的语速不缓不急，说话时面部的表情也很随和。
　　没有声音。在我观察的整个过程中并没有谁发出特别的声音，不论是热情的还是厌恶的，也不论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总之什么特别的声音都没有。这种情况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我想别人沉默的原因大概和我一样，一是惊讶于他们乐观的精神，二是惊讶于他们特殊的生存本领。
　　车门很高，车门的高度对于两个人的个头来说无疑是富有挑战性的。我在期待一种见证，期待亲眼目睹一下他们是如何下车的。我甚至幻想在他们无能力下车的时候助人为乐一下，让内心尚存的那份雷锋精神得到应用。但是，我的幻想片刻之后便烟消去散了。男人很麻利，一眨眼的功夫就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和女人前后排。
　　我开始惊讶于他动作的敏捷和思维的不同寻常了。一个残疾人，有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令人赞赏的。他不需要任何照顾，就能在公交车上行动自如，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本领。这种本领是常人没有的，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女人显然很爱男人，手会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帮他理理头发，拉拉衣角。男人也好像习惯了女人的这种动作，不在意地说笑，不停地讲些往日的旧事。
　　车箱里很安静，不静的只有他们。
　　在车子行至目的地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下了车，很迅速，动作的娴熟程度令人咂舌。透过双层玻璃看出去，我能看到他们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商贸市场。早晨的街道已经开始拥挤起来，店铺也早已开门营业，样样显出别样的精神和生机。我想男人和女人应该是卖唱的，那么他们此行的目的也一定是为了迎合这次商品交流会。
　　车下，女人与男人愉快地并肩而行。车上，是我和一群人的目瞪口呆。
　　晚风吹凉了河岸。人工湖畔乘凉的人很多。我又见到了他们。不同的只是男人换了一件红衣的体恤，而女人穿上了的裙子。他们在唱歌。麦克风的声音很大，男人的歌喉很好，听之竟也有了某种陶醉感。女人忙着收钱，不大的纸盒里乱放着面值不一的纸币，有一元的，有五元的，间或也有十元的。总之，第一眼的感觉是他们的收入还算丰盈，他们的心情很愉快。我没有掏钱，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他们在我心目中建立起来的敬仰已经远远超过了钱的价值。
　　是的，他们生存的能力足以令我刮目相看，而滋生在他们身体上的精神更让我心生敬重。我做不到他们那样的坚强，也难说能每天像他们一样开心地活着。同为人，他们的生命并不低贱，是健康地生活在阳光底下的人，虽肢体残疾，但心灵高贵。我不属于他们的同情者，也不应该给予他们同情，我给予的只能是欣赏和赞扬。
　　人的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事，幸运的，不幸运的。逃开那些不幸运，从不愉快中建立愉悦的心境是个人的福，也应该是个人努力的方向。逃开那些抑郁寡欢，逃开那些自以为是的不如意，那么你得到将永远是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如这对男女一般，如所有活出健康的人一般。
　　一张报纸摆在了我的面前，是当地的晚报。报纸的一角有一篇很短的报道，说某街道某社区为某对残疾夫妇解决了低保问题，每月发放生活费N元。报道中没有配放图片，也没有涉及被关照者的姓名，但我却冥冥地感觉到指的就是他们。其实，我知道即使没有那点少之又少的低保费，他们也一样会活得很快乐。因为，愉悦地开口歌唱，时时刻刻地挽手同行，用自己的行动征服公众的目光，他们才是人性精神领域里活出的真精彩。
　　唯有祝福，以我一个平等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