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之后

　　　　　　　　　　　　　　　　　下车之后
　　雪落到这个城市，那片下车的地方无可辨认。 　　那辆车开走了，声音还没有从他脑袋里走远。一转身，那些人和声音都是模糊的。只有那个位置让他记忆犹新。上一次，去下面的小城，也是坐的那儿。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可以看到整车的人。他想，虽然这样，谁也不会记得谁的面孔吧。 　　上一次，他因身体的虚弱，倒在脚边这个地方，那一定像一团泥似的，瘫软在车厢底部。他看着自己的过去，隐没在没有踪影的时间里。许多人的过去都是这样消失的，不管是重大的、还是渺小的。而此刻呢，当他回忆时，一切快速的消失，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这是一趟B1车，那是Z2。不一样的线路，而车的结构是一模一样的。它们都跑这条路。更早的时候，他和一个相熟的女子一同从这条车上，沿着现在相同的方向，去往自己居住的那个城市。那个女子，曾向他描述过在这个城市里规划的人生梦想，没过多久，她就再也没出现在这个城市里。 　　还有一个模糊又清晰的记忆。那更早了，那时手机刚普及到他这样工薪阶层的人手里。他拿着这样的电子产品，在车厢里，清晰地听着一个远方的诗人传来的声音。他想到一张诗人的脸，他觉得世界变得深邃而生动，一如他这么多年在语言里，人内心呈现的精神奥秘。他觉得，人活在世界上这件事，清晰、生动，令人生死相依。 　　沿着这条路的车，他去过更远的地方。一直以来，埋藏在过去生活的空洞和破碎，使得人从青春年少建立起来的梦想，在现实生活的变故中，如此惨败。他想，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战争，每个人是不是都在屡败屡战中，被时间带到每一个现在？至少，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他有从这辆车上无数次脱逃的记忆。那些春日暖阳，或者夏日飘香时节，他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他的身心在那样的空气中，被带到梦想的异地。 　　此刻，走在地面上，风是清凉的，有着不意觉察的一丝丝的冷。他脑袋里还出现着车上的画面。那些穿着厚厚棉衣的人，深深陷进座位里，他们看上去是安闲自在的，一转眼，他们就被时间带到了他所不知的地方。从车子走下来，他发觉认不得方向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这样失去方向感，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那一会，他想起一个人说过：时间是一种错觉。那么到底是时间的问题，还是地域的问题？人们会说：眼见为实，现在觉得很可笑。人为什么对一个极其熟悉的地方，也能失去方向感？那一刻，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判断了呢？ 　　他只是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边走边看着熟悉的建筑，饭店、超市、洗车场、正在建设着的高大楼房骨架。他就在那个大楼附近。这样的走向，是没有错误的。记忆的空白和残缺，令他匪夷所思。 　　他走到那个花园地方，觉得自己一定是很累了，坐在了一条石凳上。空气中的寒气在流转。“或者是在回忆中的模糊，让自己产生了混沌感，而没有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寒冷是最容易让人回到现实中的。”这么想着，他大口地呼吸冷凉的空气，那种冷从口中进入了肺腔。这让他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看到从花园的入口处，走过来一个人。一个好象熟悉的人影。他在头脑中搜寻着记忆：不是他，也不是她。那个人是谁呢？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觉得很熟悉，却又不知道她是谁。那人拐向了另一端，他看着那个她的背影越来越小。 　　他站了起来。头脑里反复出现的这个人。他低着头，在那里来回走动着。有人问他找什么，他不能回答他。他奇怪地看了那个人一眼，侧身走到一边去。他重新坐回这个破落的花园石凳上。下午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阳光将退未退。花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在想，刚才是错觉吗？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肯定一个人来过，那个人到底是谁？ 　　此时，有一个女人，从草丛边的小路上走过来。她几乎没有看见他，他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的某个地方。女人走到他身边停了下来。他其实是不想任何人打扰的，他觉察到女人在盯着他看。他和她的目光交集了一下。他认得这个女人，只好点了下头。女人疑惑地盯着他。他还在想，刚才就是这个人吧。 　　女人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熟人意外相遇的笑容。她热情地伸出了手，他迟疑着把手递了过去。身体向前倾斜，于是，他只好站起来。他看了一下天空，说：这里阳光很好。女人抬头看着几乎消失的太阳，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你好象没什么变化。他嘿嘿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你怎么来这里了。女人朝蹲一边的小狗招招手，又回头朝前方的楼群噘了一下嘴，说：我住在那栋楼上。 　　他“哦哦”了两声。女人握着他的手，一直说着话。他看着这张化了妆的脸，有些陌生。他们有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而此刻，一点细节也不记得了。他觉得自己脸上的微笑是僵硬的，女人好像并没有在意。女人说要请他到那楼上坐坐。他只得撒谎说：“和一个朋友约好了，这就得走。” 　　女人从前面的路口消失时，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这个地方所有的格局。一个人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然可以失去方向，这让他深感困惑。那仿佛掉入大海无人搭救，那让他有点恐惧。不过，他想起那句话：“挺住意味着一切。”人在世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如同此刻，眼前的一切，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着远处建筑物体上，点点残雪，他向熟悉一个建筑屋走去…… 　　　　　　　　　　　　　　　　　 2013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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