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花木缀】问名大寒的花

问名大寒的花


名，《说文》中是这样释义的：“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这目力不及之忧让“名”迎刃而解了，即便已是黄昏，天色昏暗，人们不能相认，有口便可报出姓名。然而花木没有口，怎好自报家门？若是万事万物没有个称谓，像我这样对花木有着深深契情的人，还不得为她们犯愁，感谢古人早替万花万木命下了名，我拿来便可方便地用。多想遇见花木时打个招呼：
“你是瑞香吧，多祥瑞的名字，我叫苇岸弦歌，请代为问候兰花山矾她们。”
瑞香定像个小姑娘目光灼灼地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向她挤挤眼：“有名，我就能问呀。”
相传黄帝命名百物以教化民众，孔子正名百物以消弭名实是非相淆，免得“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这命名者有些霸道倒令人景仰，正名者有些忧世而令人敬佩，问名者有些痴情而不失可爱。水乡长大的我打小就向往被以修树繁花的深山涧壑，那份热爱大山的成分里除了大山峻拔的轮廓更多的是爱大山的植被。瑞香、兰花、山矾都出自山野，叫不出她们的名姓哪算懂尊重懂生命的爱花木之人，更是白白浪费了与她们遇见的缘。我没有命名的气魄也没有正名的勇气，是个有口有心的人而非一株不能以口自名的花树，为自己为花木也要问东问西。
大寒，一候瑞香，为什么叫瑞香？连卖花人都不能给我答案，好在还有翻书这条问名的路可走，得见宋代陶谷所著的《清异录》中有记载：“庐山瑞香花，始缘一比丘，昼寝磐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觉求得之，因名睡香。四方奇之，谓为花中祥瑞，遂名瑞香。”这与相传瑞香原产庐山锦绣谷深山草莽中，经僧侣发现后移植到寺庙，再由寺庙流入世间很是吻合得天衣无缝。瑞香的别名还有千里香，麝囊等，足见其香之烈，即便不是那个比丘有缘梦中先闻，俗人与之邂逅也有结识的愿望。想必那些四方人士如我一样来殷勤问名，而后才有瑞香名传千里。还是宋代的王十朋叹得好：“真是花中瑞，本朝名始闻。江南一梦后，天下仰清芬”。
倘若那份缘落到我身上，行走山谷的我初见瑞香，一米六左右的身量，腰肢细长，肌肤光滑，全缘长椭圆形叶互生出花冠般抿得光光的发髻，簪着头状花序，可亲得仿佛隔壁叫瑞英的邻家姐姐。我便请了她来居于院中，看她舒枝展叶，团花锦簇，还要替她传香，清明播种，梅雨季节压条扦插，让左邻右舍都分享瑞香的四季常绿和春日花香。我的家乡话中“睡”与“瑞”同音，不可小觑了汉语谐音艺术在民间发挥的能量，基于谐音追求祈福求吉的民族心理，由睡香到瑞香必是众望所归的结果。

大寒，二候兰花，指国兰中的春兰，也叫山兰、草兰，人们习惯称之兰草，可惜现代人往往将她与古代的同名者混为一谈了。苏东坡在《题杨次公春兰》中咏叹“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兰”，其弟苏辙的《种兰》中有“更邻细叶巧凌霜”和“眼前长见楚词章”的感慨，其实苏家两兄弟未免张冠李戴了，他们所咏的兰草不是屈原香草美人中的兰草，“对之如灵均”是怀揣兰草情结在修炼一腔灵均的高洁人生襟抱吧。《离骚》里的“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和《九歌》里的“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中的秋兰是菊科的兰草，也叫佩兰，叶茎皆香，是一种香料又是一味药材，而春兰是兰科植物中地生兰，花香而细叶无香。不过自宋代开始“兰”单指兰科植物的地生兰，古兰确实被今兰冒名顶替了，苏轼兄弟难免鱼目混珠。

《孔子家语》中有“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之句，此处的芝通芷，芝兰皆是香草，是蕙芷的简称。比喻君子德操之美。这样看来无论宋以后的兰草还是宋以前的兰草在寓意上是殊途同归了，对普通人来说，那段同名异种的公案断不断又何妨？

兰花别名幽客，缘于生幽谷发幽香，通身高雅淡泊，只因人的霸道，六瓣兰花瓣也有名有姓起来。人们把兰花外三瓣中的中央竖直那一瓣叫主瓣，左右横向排列得两瓣称为副瓣，谓之“肩”， 还定下呈水平的“一字肩”属上品的规矩，落肩为劣等。兰花内三瓣中间向外竖直且靠拢的二片短瓣叫捧，呈蚕蛾形的最佳。兰花的柱蕊谓之鼻，总得小巧平整才好。兰花的舌是位于柱蕊下方的唇瓣，总以短圆端正为上品。可叹兰花有舌也说不得，不能为己据理力争。不过我猜，兰花定以她的方式命名山月林泉，问名春风晚岚，这问名之乐，岂能我独享？

大寒，三候山矾，山矾长的啥个模样？通过网络得见其容貌，生于山林间，早春开花，花白色，又名七里香。《本草纲目》里描述较细致：“山矾生江、淮、湖、蜀山野中，树高大者高丈许。叶似栀子，光泽坚强，略有齿，凌冬不凋。三月开花，繁白如雪，六出黄蕊，甚芬香。”长于山野，花白，遂名山矾，道理倒是说得通，总不能尽我这个问名者的兴，于是再问，直问到宋代葛立方著的《韵语阳秋》，总算有了为何名为山矾的充足理由：“江南野中有小白花，木高数尺，春开极香，土人呼为瑒花。瑒，玉名，取其白也。鲁直云：‘荆公欲作诗而陋其名，余谓名曰山矾，野人取其叶以染黄，不借矾而成色，故以名尔’”。瑒，虽为玉，乃祀天玉也，别说王安石嫌其名陋，连我问名者这关都过不了，倒是山矾这名好。

我喜欢问名，问得痴，问得较真，隔着动植物的界限又怎样？隔着生物与非生物的界限也挡不住我问万事万物。世上有了人，就有了命名、正名和问名，人生就是一段问名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