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巾少女
宿舍东面,有一栋挨得很近的楼房,它的屋顶,在每天上午的九点之前,我起床之时向东窗之外探看的视野之中,挡住了普照天下的太阳。十点之后,阳光是被宿舍楼的屋……
宿舍东面,有一栋挨得很近的楼房,它的屋顶,在每天上午的九点之前,我起床之时向东窗之外探看的视野之中,挡住了普照天下的太阳。十点之后,阳光是被宿舍楼的屋顶遮着。因而,能够透过东窗进入宿舍的阳光,只是九点至十点的一块一平方尺大小的亮晃晃;尽管如此,它照在我坐于书桌之前的身上,也是暖洋洋的。那一个钟头的时间、光线,静静地作着光阴易逝的演绎,喝着咖啡抽着香烟,我为之思考、发呆。
在咖啡、香烟的吞吐或饕餮之间,阳光成为被我的眼睛与心腾袅于悬空或我被它影及墙壁、地板的凝想对象。它氤氲而透明,晕晕然且晃悠悠,照不出我为喝咖啡、抽烟还有吃饭所支付的努力。为了赚得料理生活所必需的钱,我独自写作,都是在那阳光照不着的时候,不被别人看见,免得扰乱了自己。
对于香烟、咖啡和酒,我是恰似冬天晒太阳那样的喜欢。对于吃饭,有点反感,但不可不吃。虽然,空腹之时易于生发灵感,利于写作,却我积累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只是练就了不吃早饭的习惯。快要接近中午的辰光,从宿舍出来。沿着楼梯向下右转、左折,在庭中右转,出院门左拐,直行好几十米,出大门左转,直行百余米,登上天桥右拐,下桥左折,直行几十米,右转,进入兰州面馆。七转八折的弯来弯去,只是跨过一条双向十车道的公路。为了买顿饭吃,必须奔走在充满行人的地方,犹如散步。
这家兰州面馆,在这条路段的这个位置,已经持续地开张了十五六年,早就被我做成了老之又老的老主顾。面馆里的全部人员,共有五至七个或更多,全都是伊斯兰教的信徒,不吃猪肉,不喝酒,不抽烟,男的戴着干净的白帽子,女的包着艳丽的头巾。
吃一碗加了一份牛肉的牛肉拉面,十六元人民币,我的早餐兼中餐。在数出那些纸币加硬币的时候,我责备自己是个食肉动物!如果吃素面,五元钱就够了。记得,十年之前吧,不加一份牛肉的牛肉拉面也就只是五元一碗。
一个瘦而小的少女,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包着红色的头巾,大约十六七岁吧。她接过我递出的钱,交给一个中年妇女。我的脑中若隐若现地存有她八九岁时的影像,也就是说:她在这个面馆里居住的时间至少超过了七八个年头。
她已经吃了一碗面条,站起身,拉起早就放在桌边的一个大旅行箱,往门外走。与此同时,她绽开由衷的笑容,轻松而闪亮地炫在我的眼前。我再看了看她,她与面馆里的同事们一一道别,愉快地走了。
她的笑容,是我很陌生的。在此之前,我从没见她笑过,也没在面馆之外看得到她。为何,今天,她走向面馆之外,以笑容向馆内之人告别?
根据记忆,我以为她比我活得安稳。总是我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她在面馆里稳稳当当地坐得悠乎优哉。现在,方才知道:或许,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活得安稳而优然。
因为,她的身边,每日都是移动着许许多多各脸各面忽然而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不仅为之目不暇接,还要受到变与不变之反差的影响以及缤纷姿态的诱惑。因为,她将自己打扮得颇为美丽,吃饱了喝足了,正在轻松地离开,愉快地走出去。
在某个屋里住了好多年,肯定是不自由的。为此,出走之时,因自由而笑。可是,真的自由了吗?能够轻快得多久呢?不受吃饭、穿衣以及诸多自身生命所需物资的压迫吗?不为之努力拼搏吗?不在拼搏之时扰乱、迷离了自己乃至丧失了自我吗?
如果,扰乱、迷离、丧失了自我,自由还有啥意义呢!
我只觉得,那个红头巾少女的笑容,犹如我在宿舍之内吃中饭之前被阳光照到的那个时刻。真是美好啊,可以享受从窗外照入屋内的诱惑。
二十多年之前,我也像那少女,有着许多设计于憧憬之中的追求、向往与希望。然而,至今并未自由,一直处于被生活现实所羁绊的境况,亦未将往昔所憧憬的予以实现,只是年复一年,貌似清闲,勉强地把持着自己,享些就像上午一个钟头短暂阳光的清欢,受些恰似漫长之夜的清苦,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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