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跑的房子

会跑的房子


　　站在山顶看远处的小城，火柴盒大小房子，就在眼皮底下。“你看房子跑到近前来了。”我身边的朋友说，而我却想着，这些跑过来的方正或者突兀的形体，如笔下的文字具有幻想成真的情景。这些房子从眼睛里跳出来，寻找我致命的软肋，容纳了记忆中的影子，到处行走、奔跑，张开会说话的嘴，向我描述，它们跑过时间的线条。打开一扇扇的门，让我进来、出去，跨越着日月变换的门槛，将我滞留在四面是墙的暗影里，看那蜗居的灵魂之伤。 　　那时我幼小，晚饭之后邻居来串门，父亲母亲和他们在锅屋里说话。体弱多病的我睡得迷糊，抱着枕头进来，揉着眼睛，咕噜了一句：好吓人，房子跑了。他们愣了，看着我的样子呆呆发愣。我惊恐地说着：我看到房子被大水冲走的……。邻居回过神来，说：这孩子八成梦游了。 　　煤油灯的小火头，闪动着，跳上跳下的，奶红色光，摇晃在我枯瘦的脸上，影子比饭锅里粥还粘稠。接近十年之后，我到了一所专业学校读书，发现有人和我一样在梦游，不过，那个夜间，那个梦游的男孩死掉了，据说死于自杀。 　　离开学校，没能免除生活变换的墙角挤兑的焦虑和不安。那个上午，阳光灿烂，几个同学毕业聚会，醉酒之后便是分手。那个一脸忧愁的女孩，突然出奇地大胆，她说：“谁要我，我就跟谁一起留在这个城市里。”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在看我，我看向别处。她浅显天真的愿望，就是想把自己的家安到这个城市里。 　　她说：“我跑到这个城市里来，未来也跑到这里。我像把家安到这里，我不要回到家乡。我希望从小生长的地方，在这里复生我的梦想。我梦想的空间，就是这个城市里的一所房子，停靠着我随时可以起飞的翅膀。”酒桌上，女孩子的脸绯红，打了胭脂的好看。我手里拿着一本合上的书，说：现在我们都是浮萍，突然地就被命运降临到海面上了，听说海里有大鳖鱼，它神秘、凶猛，我们说不定就被它们吞噬掉。那女孩眼睛于是就有些惊恐。一个同学在我耳边说：“你给了人家一个跳板，却不让人家上岸。”“我给了她跳板？可我不是那条船。” 　　现在，这些带着记忆的影像，从那里的空间被带来，房间里的一切也模糊着被带到跟前。我仿佛知晓看不见的房子到处逃跑，人到那里，房子收留的你就在哪里。透过窗口，看到了大海，看到鳖鱼，而那之外，站着一个灯笼一样的怪物。它在嘲笑我们。我甚至想象那个女孩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她眼里会噙着泪水，她会说出我想说的：我们总是不断和生活斗争，用思想、感情、意志，可是总有一些不确定的等待去安排，让我们不愿意接受。我们什么都想要，好像所有的等待都让人不安，可是我们总是晚一步。我们拿什么能够赶上恰好的那个时刻。 　　到处寻找自己未来的归处。看着那些林立在这个城市里的楼房，每一个变换的空间就仿佛一条鲨鱼的巨腹，进入的地方将你咀嚼、吐出。挣扎、哭喊都发生了，却无济于事。那时候总是一不小心就到了黑夜，总有疑问：白天为什么消失的这么快，晚上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每天一个人的小屋，灯光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从傍晚5.30分黑天，到7.30分去上班。中间漫长的死寂，如果你不动弹一下，任何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杯子里的水，桌子上铺平的纸片，它们都死去了一般。从外地寄来的信，里面灼热的话语也是死去的，没有丝毫体温，仿佛写信人的心停止了跳动，他的嘴紧紧地闭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意念总在那些经历过的房间里，像一场大火，等着燃烧。变化多端的空间，被行走到各处的房子容纳，而灵魂跟随那些空间里的变故，吞吐你的来去，变换成各种姿态和味道，带你流浪。那些窝藏了记忆空间的房子，到底从怎样跑过来，像一个囚室困住身体和灵魂。你就是一头小兽，被捆绑着，身体的气力发出的声音，被这个无边的空间吸纳着，消化得无声无息，到了最后，一切都归于沉没，仿佛连一片树叶被风吹起的命运都没有。 　　那一年，我被房子带到往了北方，我想象北方那个大都市的房间，盛满了梦想，它们就像桌子上缩小的玩具房子，想象放大了有多宽敞、明亮，在那里生活工作会如何精神振奋。后来，我无法预料，对面房间里发生的事件如何会跑到我的房间，更不明白从对面房间逃走的人怎么会在警察眼睛里变成我。 　　房间在我眼前变换，一切突兀的，变魔法一般。那是四面直立的墙壁，中间有一个铁笼子，笼子里吊着几个人，那个人整夜都那么半弯曲半垂直着。‘这里不是房子，这里是地狱。’身边靠墙站着的一个小伙子突然说。你怎么进来的?我问他。“街头做生意，他们追我我开车逃跑，就被抓住了。”他身上浓浓的羊肉味道吸入了我的鼻孔，他说自己是烤羊肉串的。天亮时，铁门咣当地响了声，有人传话，我出来了。朋友拉着我，口袋里藏着录音机，他说：你和他理论，不要怕，要把这黑屋子发声的莫须有的事情公布出来！我深感虚弱，从过道里走过，感觉到房子在摇晃。好象随时都会带着我飞上灵魂的天堂。 　　在睡梦中呻吟，常会真切地看到会跑来跑的房子，在那个空间里，经受种种的变故和梦想的遗憾与却失。一如我梦见的女人，她在到处找我，可是就那么一会的功夫，我留守的房子就跑的无影无踪。房子的中间，四周的景物不断变换。我看到，旋转过来的景象都曾有着蚀骨的印记。她大概有些迷失方向，她辨别不出如何登陆到房间里的门。我却不知道怎么给她打开。 　　随着时间流逝，跟随你奔跑的房子，都让你想着辩明每一件熟悉的和陌生的景物的区别，像树叶明了从哪一棵树上落的下来的，或者会跑的房子，能够停止在脚下。像看着太阳升起，命运悄悄地朝胸口低下头。内心魔法一般变换出花朵，那样就能打开房门，进入生活或者梦想，那必然也是会跑的房子的一片秘密腹地。


　　　　　　　　　　　　　　　　　　　　　　　　　　　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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