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背叛
　　心理上的背叛算不算一宗罪？？？我无数次的问自己，然而我不敢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背叛了友谊或者是爱情，但是我知道我肯定会伤害一个女孩子或者可能是两个女孩子。
　　十三岁的我是一个懵懂少年却情窦初开。我喜欢漂亮的昉子——高挑个，大眼睛，说话口气夸张，爱美爱打扮。在这个乡镇中学喜欢昉子的人很多。我个头不高却帅气异常。当然也有好多女孩喜欢我。但是昉子却独独对我寸步不离。
　　我感觉得到或许昉子就是我未来的媳妇。虽然有些时候这都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真的很真切，也很甜蜜。或许那就是一种叫做情愫的东西注入了血液，和一种叫做荷尔蒙的东西混合在一起让年轻的心脏跳动加速了。
　　昉子和我从小是死党，俺俩同岁，又是一起跟随父母，这个学校来，那个学校去的。我们当老师的父母经常会被调来调去，到不同的学校任教。然而很幸运的是，我的爸爸和昉子的妈妈却总能一起调动。
　　我和昉子简直就是俩皮猴，不但不分男女一天到晚疯玩，夜里也在她家的大炕上一起睡。当然，一进入中学，我俩自然而然分开睡了。
　　在这个中学里我俩一个班。即使是俩人一个教室坐着，她也会有时候悄悄滴抱了板凳跑到我的座位上跟我挤，撵都撵不走。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黏我，但我知道我也是在心理上黏着她。我想这是一种长时间亲密无间相处的惯性。
　　我经常到昉子家坐下就吃，吆五喝六的大声放肆，特别是昉子的哥哥回来时我们仨简直可以把屋顶掀掉。大人们都是不经常在家的嘛。
　　昉子有时候爱欺负我，都是那种撒娇式的折磨，但我看到她快乐的样子，也乐意当个受虐狂——耳朵被她拽得几乎要掉下来，我也还是呵呵傻笑；小腿被她踢青了也是一副根本没事无所谓的怂样。
　　一切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那一天，班主任王老师领来一位矮矮胖胖的姑娘，穿着明显是改做过的大人的衣服，扎着两个小刷子，脸圆眼小，一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因为按常理，转学的人都是要哭的样子，紧张不安的样子啊！班主任介绍说是另外一个乡镇转过来的插班生，叫路文妮。老师指定了座位，她大咧咧地背着书包就走到老师安排的座位上课去了。大家都觉得她好奇怪，多少有些瞧她不起。
　　路文妮的成绩真是出奇的差，可以说是各科都一塌糊涂。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王老师安排我去帮扶。可是这位同学简直油盐不进，让人大费脑筋。可每次看到她柔弱无助，我见犹怜的样子，我就忍住那股无名业火，重新换上一副英雄救美的面孔耐下心来再讲一遍。
　　平时看她好像不怎么会的样子，可是，帮扶了一段时间后，到期中考试了她还真的把成绩提上来了。
　　班主任表扬了我，说我这个班干部真的是很不错，却没有表扬她。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有功劳可言，成绩的提高那是人家自己努力的结果。我被老师表扬真的是受之有愧。
　　我去找她说明这个事情，说自己不该受那个表扬，倒是她自己应该被大家认可。她噗嗤笑了，啥也没有说，只是打了我一下。我的手臂被她一打就酥了，麻了，人也愣了。
　　除了昉子之外，还真没有别的女孩子打过我。即使昉子打我，也不是这种打法。或许这种打法只有在王洛宾的歌曲里能够找到。那是一种嗔怪，更是一种爱的表达。我傻傻地望着她，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知道这一瞬间，我被她的某种内在的东西，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击中了。这种瞬间击中的感觉，是我跟其他人交流时所没有的。我和昉子一起玩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这种感觉。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动了，青春的血液仿佛化冻的春水，开始了汹涌。
　　我从此在心里放进了另外一个女孩子，那就是你这个转学过来的朴素的女生。
　　我从此叫你，不叫名字而是叫“你（妮）”，二声的你。
　　我们开始悄悄地传递纸条子，那种八十年代中学生特有的传递情感的方式。我把你写给我的纸条子，珍藏在内衣口袋里。时不时地拿出来读一读。你说你来到这里第一次感受到同学的温暖；你说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最亲的人，那就是我！
　　我当时还不知道情书是什么，其实我们写的这些纸条子也算不得情书，我们所表达的只是一些内心的想法，还不敢或许也不会在里面诉说那种地老天荒的爱恋之情。我和你的感情只是介乎兄妹和同学之上的，但是在恋人之下的那种似是而非的感情。
　　座位调整后，我和你在一起坐了。昉子再来挤时，一见你，就拉下脸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昉子对我说你是个狐狸精，眼睛虽小却很狐媚——这种眼睛专勾人的魂。我觉得昉子是在嫉妒你。我说昉子你怎么这么样的啊，人家和你比，没有你高，也没有你漂亮。争的什么风吃的什么醋啊。可昉子还是被我气走了。
　　你问我和昉子什么关系，我说是表兄妹。你撇撇嘴说，她是你的小媳妇。我一下子涨红了脸。
　　晚上我不能入睡，躺在床上眼瞅着窗外的月亮，心里想着你和昉子。我把你俩比较来比较去。要是选一个做媳妇的话，我觉得当然要选你。或许是昉子太有点强势，而你柔若无骨样子，有一种让我急于去保护的冲动。第二天，我写了个纸条子放在你的铅笔盒里，说我要选你做媳妇。
　　那天晚上放了晚自习，你拉着我的手跑到操场边上的阴暗处，我抱了你。你的身体抖的像筛糠。
　　有一天，你没有来上课。我那一天的魂就丢了。紧接着第二天你还是没有来上课，我的心就空了。昉子又来和我挤座位，她坐在你的位置上说我呆若木鸡。我真就是呆若木鸡了。没有你，我没有心思上课，老师的话真就从一个耳朵进去从另一个耳朵冒出去了。
　　昉子可怜我，给我塞了一把葵花籽。我懒得吃。
　　第三天，你终于来了。你进入教室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亮了！连黑板都罩着一层光辉，你像一位仙女带着满身的霞光飘落在我的身旁。我真的醉了。
　　学校举办歌咏比赛。昉子原本是历届比赛的顶级选手，每一次她都是出尽风头。可是这一次，你却一举将所有人都压了下去。一首清新的《三月里的小雨》震撼了所有的师生。从此昉子就恨上了你。
　　接下来，我不知道因为什么忽然被你疏远了。后来才知道，昉子找过你叫你离我远点。
　　你写的纸条子说，昉子非常非常地喜欢我，千万不要因为你而伤害了昉子。
　　昉子有强烈的占有欲，在她看来我应该是她一个人的专属。我觉得有一种被束缚感。可是和你在一起却觉得无比滴放松。
　　近来，昉子频频过来和我挤座位。不时地给我好吃的，好玩的。有酸掉牙的小青杏，有带着香水味的小手绢。我把杏咬了一口受不了酸味，扔了；小手绢的香水味太刺鼻我还给了她。昉子哭了，哭得很伤心。我怎么安慰她，都不行。我只好不去管她。
　　可是，昉子忽然又性情大变对我苦苦哀求，让我千万不要上了你的当，千万别和你说话。我只有可怜她的份了。
　　一个人在感情上一旦移情别恋，就会心狠起来。原来只要昉子哭了，我就会百般哄诱让她笑，可是我现在竟然对她不屑一顾，愤然拂袖而去。你说我是不是变得狠心了？
　　那个周六的下午我去送你回老家，三十里路呀，全都是上坡下坡的山路。我想我是疯了！从前我根本就没有走过二十里以上的路。
　　我们俩一辆自行车欢快的行走在小路上。你戴着一顶我们男孩子戴的黄军帽，活像一个假小子。你说女扮男装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们在一个下坡时车速太快，以至于拐弯时我们一起摔倒在路旁。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自己先爬起来，身上竟然没有受伤。你把手伸给我，我握上去把你拉起来，却不再松开。你的手那么白，那么软，暖暖的。原来信天游里的拉手手竟然有这般的妙不可言。旁边的桃园，花开正艳，满树的粉红。你想要一枝。可是咱都够不着。我蹲下来，叫你骑到我肩膀上，你不敢。我只好把你抱起来，你摘了一枝花不是太多的小枝子，放在鼻子底下嗅着。你和桃花比，人脸更红艳。我不放你下来，你挣扎，一不小心差点仰了过去，吓得赶紧搂住了我。我们的脸碰在了一起，我想亲你，没敢。
　　太阳很快就下山了。暮色四合，前面的村庄炊烟袅袅，朦胧的薄雾里飘来饭香味。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了。你说还有五六里路才能到家呢。天快黑了，叫我不如就到你家暂住一晚。我当然不敢，慌忙说我还是回家吧。
　　是啊，回家还有二十多里路呢。你坚持叫我到你家住下，我坚持不去。最后只好妥协：你自己回家，我骑车回去。
　　你走了，我骑上车子往回赶。到了一个村庄的井旁，我实在是焦渴难耐。碰巧一个大姑娘出来挑水。我讨水喝，人家就让我趴在水桶上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天上只有几颗星星。或许是爱情的力量，让我咬牙坚持——摸黑骑着车子艰难前行，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敢下车子，生怕一旦下了车子，就再也没有力气骑上去。快到学校时，我基本上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刚一到校门我就看见一个黑影站在那里——是昉子！她问我怎么才回来，我支吾着不敢说。她又问我吃饭了吗？我说没有。她就说快到我家吃吧，我们也还没有吃饭呢。
　　昉子的妈妈——安老师正坐在灶口添柴呢，锅里冒出小米稀饭的香气。桌上的菜肴早就盛好了，也都冒着诱人的香味。安老师喊了一声吃饭喽！
　　我低着头闷闷地吃，闷闷地喝。昉子和安老师不停滴为我夹菜，我嘴里咕噜着够了够了。可是止不住地狼吞虎咽。
　　突然，我脑子里就想到你，是不是已经到家了？是不是也开始吃饭了？我放慢了速度，傻傻地胡思乱想。我怕你会被狼吃掉；又怕你会遇上短路的贼人或是丧心病狂的歹徒。
　　昉子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我也放下筷子说，吃饱了想到操场溜达溜达。
　　我和昉子一前一后到了操场。黑暗中昉子一头扑进我的怀里，捶打着我说，你为什么去送她？！你为什么去送她？！我揽着她，木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昉子说为什么你会赢她会输？为什么她不败在别人手里偏偏败在你的手里。
　　我说昉子，我们还是非常好的朋友，可是我喜欢妮啊。
　　昉子说难道你不喜欢我？从小到大你就没有喜欢过我吗？
　　我无言以对。
　　我是不是喜欢过昉子呢？我努力地问自己。
　　在妮没有出现的时候，的确只有一个女孩端坐在我心中，那就是昉子。可是妮一出现，我就已经把昉子移出了内心，由你进驻牢不可动了。
　　昉子还在哭，是那种无声的哭，我听得见她在心里痛哭的声音。这么多年了，我对昉子太了解了。这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无耻——真的是我背叛了昉子。
　　虽然我从未对昉子有过任何的许诺，但是我们毕竟朝夕相处，从青梅竹马到相伴求学不离不分十一年。这还有什么需要特别的说明和强调吗？昉子每次强势挤座位的目的无非是向其他的女孩子宣告波子是我的！波子哥是昉子的，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红楼梦》里的贾林薛之间会有那么多的误解和争风吃醋，全都是少男少女的暧昧情怀和恋爱自私心理的作祟。至此，我理解了林黛玉的痛苦。
　　昉子近乎绝望的恸哭，让我陷入难以自拔的痛苦自责。就在今晚，可能昉子已经知道我去送你，但是她不点破却一趟趟去看我是否回来了。这种关切难道不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爱吗？！
　　我该背叛吗？不应该！可是，反过头来，我该背叛你吗？我更不愿意！
　　然而，我能背叛我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