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蛋

三 蛋
若水/文
三蛋兄弟在我们村非常有名，且不仅我们村有名，甚至在我们那片土地上，十里八乡的都有耳闻，人们听了他们的故事不禁惊叹，一个只有四百多口人的小村，咋就出了这么多名人。
黑蛋是三蛋之老大，不知是一生下来因为长得黑而得名，还是后来人们送给他的绰号，反正是这人长得人如其名，奇黑无比，与非洲的黑人差不多。狗蛋排行老二，长得眉清目秀，肤白皮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说话也细言细语，比姑娘还爱脸红，很得父母的喜爱。孬蛋是最小的一个，长得不白不黑，就是眼睛小，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缝，这家伙从小歪心眼特多，一眨眼就会有一个坏心眼，搅得四邻不安，父母为他伤透了脑筋操碎了心。老两口每天晚上辛勤耕耘，本打算要个知冷知热的闺女，可事与愿违，一连生了仨带把的，老两口是先喜而后不亦悲乎。就这事，村里那些净生闺女的可着实是羡慕不已。
黑蛋和我大姐同岁，他们在一个学校读书。那时姐姐学习很好，一气读完高中，可惜没考上大学。回乡后，大姐成了村里最有学问的人，那年恰好上边在各村里要人，参加县里的赤脚医生培训，大姐被大队推荐参加了学习，回来后便在家里的东厢房开起了门诊。其实大姐学习赤脚医生并不顺利，因为黑蛋曾和大姐争过，当他知道村里要让大姐去时，他便到大队里闹，他的母亲也跟着去了，他们是连滚带骂，连哭带叫，说什么他们家是贫农，我们家是中农，凭什么不让他们家黑蛋去。这一闹，村委会主任还真没了辙，幸亏大队书记从乡里开会回来，让他们一家看了上边的要求，才算作罢。原来，人家上边要求必须是高中学历，这是死杠。
可能他们家和我们家命中有这么一过节，在恢复高考前一年，我们那里要保送大学生。这一下可在村里炸了锅，那时村里根本没有几个初中生，高中生就更少了，可有希望的都想去，甚至没希望的还想托关系去，黑蛋也不例外。这次保送，条件非常苛刻，什么家庭成分啦、最低学历啦、父母政治面貌啦、本人是否团员啦等。其实，村里人都明白，只有我大姐当时符合条件，而且大队书记还和我父亲通了气，我们一家都为姐姐将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高兴，尤其是大姐，每天乐得合不拢嘴，抢着帮父母打扫院子、喂猪、喂牛，干家里的活计。但不知怎么回事，临上报的这一天，却听说大队书记报的是黑蛋，我姐姐为此哭了好几天，人整整瘦了一圈，在哀叹自己命运不济的同时，只能是认命了。
再说黑蛋，当他知道自己被保送上大学时，高兴地一宿没睡着觉，他在畅想着自己的未来，畅想着将来能够吃上国家饭，抱上铁饭碗，然后再找一个城市媳妇。想到媳妇，黑蛋又犯起愁来，原来前段时间村里的媒婆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且两人彼此感觉还行，于是两家便择机定下了亲事，说是春节前就办喜事。黑蛋不由暗暗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学前就把婚事退了。退婚在当时是非常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女方家，感觉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不仅来到黑蛋家闹，而且还让黑蛋家赔偿名誉费，黑蛋也因此背上了陈世美的骂名。黑蛋上学去了，他认为可以把那些烦心事都抛掉了，可谁知由于他底子薄，学习非常吃力跟不上班，三个月后还是被学校退了回来。那段时间黑蛋家的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播报率最高的新闻。起先黑蛋在家里窝着，感觉丢人，后来这小子竟然没事一样照样在村子里转悠，甚至当着村民们的面谈论自己的事，那张黑脸根本看不出有一点红肉。这还不算，黑蛋还垂涎着脸到已退了婚的女孩家去，恳求人家让女儿跟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这段婚事还真又成了。后来，小两口有了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坏事做多的缘故，黑蛋的儿子长到十八岁那年，因为骑摩托臭显摆，结果撞死了。好在那时计划生育还不算紧，黑蛋还有一个女儿，不然的话他可是真的黑着脸过一辈子了。
狗蛋别看长的细皮嫩肉的，却偏偏喜欢使枪弄棒，当然学习也就不是很好。一九八一年，一部《霍元甲》风靡全国，狗蛋被那些精彩的打斗场面所倾倒，对霍元甲更是崇拜的不得了，每天比着电视里的招式练习，甚至连做梦也想自己成为一名英雄。为了练武，他突发奇想，何不自己制作一条“少林棍”？有了这一想法后，他便开始在村周围的小树林转悠，以期待发现理想的目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村后的小树林里他发现一棵小槐树，小槐树长的笔直，粗细也正合他意，简直就是上天所赐的“少林棍”。于是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砍刀，毫不犹豫地将小树砍了下来。从此，在村里经常看到狗蛋和一帮小孩在玩耍，有时他们还到村边的打麦场玩闹，狗蛋俨然一副首领的样子，就像是美猴王和众徒孙，成为乡村不可多得的一景。
狗蛋好歹勉强上到初中二年级，没毕业便辍学了。1984年刚满十七岁的狗蛋应招入伍，成了一名人民解放军，好像离他的英雄梦只有一步之遥。参军半年，忽然一天，他的父母接到上边的通知，让他们立即动身去部队。二老以为调皮的狗蛋在部队上犯了事，跌跌撞撞地急忙坐上车去找儿子。到了部队才知道，原来是儿子的部队要上老山前线，这是让他们来和儿子见上一面。老两口知道儿子要去打仗，先是母亲心疼地落泪，但父亲却只是一味地嘱咐儿子，打仗要小心，但绝不能当逃兵，争取立个功回来，也让乡亲们看看我们家狗蛋的英雄气概。
老山前线战斗非常残酷，环境十分恶劣，伤亡也很大。这是立了三等功回来的狗蛋说的。他还说，我们村周围几个村子里，还有两个上前线的，其中一个是连长，另一个也是新兵。那个新兵在往前线的路上被流弹集中牺牲了，狗蛋跟着老乡连长接连打退了好几次对方的进攻。后来，在一次激战中连长负了重伤，狗蛋打红了眼，并冒着生命危险背着连长边打边退。子弹不断地在身边呼啸飞过，狗蛋顾不了那么多，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把连长的命救下来。终于跑不动了，身边也没有了枪声。狗蛋把连长轻轻地放下来，他这才发现其实连长早已牺牲了。狗蛋放声大哭，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的悲凉。此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在流血，他也负了伤。但狗蛋还是把连长从战场上背了回来，并最终赢得了胜利活着回来了。狗蛋真的成了英雄，走到哪里都被一群孩子们围着，让他讲打仗的故事。他还被当地的一些学校请去演讲，因此很快狗蛋便适应了这样的环境，而且说话不再脸红、不再磕巴，而是出口成章，声情并茂。
后来，狗蛋被转成志愿兵复员，县里给他安排了工作，在县水泥厂上班，成了吃国家饭的人，让村里人很是羡慕，也让那些待业青年眼红。可好景不长，水泥厂经营出现问题，厂子停产临近倒闭，已经结婚生子的狗蛋不得已又回到村里当起了农民。当他看到儿时的伙伴们大都奔了小康，而且还有的因为做生意发了财，成了暴发户，成为新时期村里的英雄，狗蛋只能暗自兴叹感慨。
老三孬蛋从小不学好，不光学上的不行，小学没毕业便开始在村里游荡，有时甚至好几天见不着人影，常了父母也不再找他，任他像幽灵一样四处飘。可这样一来，三蛋家就像赶大集一样了，今天隔壁王婶吊着脸说你们家孬蛋掏了他们家的鸡窝，把刚下的鸡蛋拿走了；明天西头的王老汉又来了，说孬蛋伙同别人偷了他们家的狗给宰了吃了；后天村东头的张奶奶颠着小脚找来了，说孬蛋偷推着他家的旧自行车给卖了……再到后来，邻村的人也陆续找了来。老两口是陪笑脸陪挨骂赔钱，到最后连自杀的心都有，恨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一个玩意来。多行不义必自毙，最终孬蛋被逮了进去，原因是偷了人家的牛被发现，在逃跑中把人家捅成重伤。公安局悬赏抓他，结果这小子狗改不了吃屎，在邻县一个小饭馆里喝醉了酒闹事调戏服务员，结果人家报警把他带进派出所，最后一查露了馅，后被判了十五年劳教。
走出劳教所的孬蛋已经三十好几了，回来后倒是彻底改了原来的坏毛病，可即使这样，也没有哪家的姑娘愿跟他。没办法，后来花了一万五买了一个四川媳妇算是成了家，从此过着清淡的日子。
由于兄弟三人性格不同，因此三兄弟几乎不相来往，老两口在为他们操碎了心受够了罪吃完了气后，先后相隔不到一个月，都到佛祖那里报到去了。而这一家几十年的人生演绎，成为我们村至今“收视率”不低的话题。
[ 本帖最后由 若水 于 2013-1-17 22:0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