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秋天,一个人的战争
2022-01-08抒情散文高广永
其实,这场战争从立秋之后就开始了。这种初秋的天气对于村里人来说,大多还没有从三伏天难熬的燠中热解脱出来,所有的喘息还是那般的滚烫与粗重,人们大多还是会选在树荫下或者南墙根躲避着与那个大大的日头碰面,可是父亲却分明已经预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来……
其实,这场战争从立秋之后就开始了。
这种初秋的天气对于村里人来说,大多还没有从三伏天难熬的燠中热解脱出来,所有的喘息还是那般的滚烫与粗重,人们大多还是会选在树荫下或者南墙根躲避着与那个大大的日头碰面,可是父亲却分明已经预感到了一种威胁,一种来自天空中的威胁。
今年春天播下的那块早谷已经秀齐了穗,用父亲的话来说那些谷穗们正在“上粒儿”呢。“上足了粒儿”的谷穗才会成为成熟的谷子。而“正上着粒儿”的谷穗还是个没长足身量的半大小子呢!可是那些天空里的飞贼们不知道什么是没长足身量的半大小子,更不去理会什么是不能糟害的没成熟的谷子。它们似乎早已经等不及了,它们那超灵敏的嗅觉和那个小小的胃已然在向着那片谷子地发出了招唤。它们成群结队聚集在地头的杨柳树枝上,或者横架在谷地上空的高压电线上,像穿成一串一串的算盘珠。这些算盘珠是很会计算的,它们正在算计着美味的谷粒入口时那份香甜的,也算计着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它们便三五个结成小分队,从柳枝或者电线上突然脱离开来,直奔谷穗而去,施展出晴蜓点水一样的功夫,在一只谷穗轻点头颅之时它们已经劫掠了一些谷粒儿而去。“忒儿”的一声又向电线或柳条飞去,一时间,电线或者柳条的空当又填满了算盘珠,又恢复了原来整齐的模样。
只可惜,这种试探性劫掠的好景没能保持多长,它们便看到父亲扛着一些用草把扎起来的草人,来到了地头。父亲把那些草人插在谷地里,还给那些稻草人披上各种颜色的衣裳,有的衣袂飘舞,有的裙带飞扬,一时间谷子地成了展示花花绿绿时装的T形台。而那些落在柳枝上或者电线上的小小飞禽们却是一脸的迷惘,它们骨碌碌转动着褐色的小眼珠,好奇地看着那些花衣服,只要有微风送来,那些花衣服便开始翩翩起舞。它们歪着小脑袋使劲地去想象,想象地里忽然长出来的这些挥舞衣袖的家伙是何来意,它们很快就明白了,地里竖立着的这些好看的家伙,是冲着它们来的,是来管束它们的贪嘴的。想明白以后,它们便不再对那些花衣裳表示出好奇与欣赏,它们开始有些憎恨那些花衣裳了。因为有了这些花衣裳们的存在,再想要靠近那些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谷穗就得时时提心吊胆,处处担惊受怕。谁知道它们那宽广的衣袖里面是不是暗藏了什么厉害的凶器,万一让它来上一下,那可是致命的打击。
插完草人的父亲这时会用那条湿漉漉的毛巾擦一把额上的汗水,站在齐胸高的谷子们中间,摘下他那宽沿的草帽,扇上一阵凉,然后半蹲在地头上燃起一支纸烟,袅袅的烟气在他那古铜色的脸前弥散开来,他总是会眯起眼,透过那淡蓝色的烟雾,可以看见蓝天下那一串串正在叽叽喳喳商量对策的飞禽们,他会猛不丁咳上一嗓子,惊起一片张惶无措的鸣叫声,和一些翅膀的扑楞声。这时他的脸上会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如孩子一般开心。
也许只有两天的工夫,那些飞禽便便瞧出了地里那些花衣裳们的端倪。哦,别瞧这些挥舞着衣袖的家伙们耀武扬威神气活现的样子,原来这些家伙只会在微风中以一种近乎自恋的姿势起舞,似乎对它们偷嘴不会构成什么威胁。更有那辘辘饥肠不停的驱使,于是那些小雀们又重拾了些胆气和贼心。一开始有几只侦察兵大着胆子从电线上飞落下来,在谷子地的上空迅疾地起起落落盘旋缭绕几周,它们发现那些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花衣裳们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傻呵呵的姿态,依然故我的舞之蹈之。这一发现更增添了它们的勇气,便狠下心来直扑那些谷穗。扦起一些谷粒以闪电般的速度迅速飞离。一招偷袭得手,使得全体飞禽们信心陡然大增。先是一个两个下来偷嘴,再有就是三五成群,后来,一下一大片,直到最后,居然有很多得手了的鸟雀站到了那些穿着花衣裳的稻草人的头顶上,偶尔来了兴致就会把小尾巴一翘一翘将一小垛一小垛的秽物排在草人们的头顶上或者花花绿绿的衣服上,然后叽叽叽喳喳地说笑着飞到半空中的电线上去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父亲照例会在每天的一早或者傍晚时分来地头转转的,因为这两个时间段是这些鸟雀们一天当中最为活跃的时候,也是它们享用正餐的时候。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些鸟雀们有点不太像话了,竟然无视草人的存在。更让他气愤的是,那些飞贼把他的草帽也当成了稻草人的帽子,竟然也在上面留下了一团小小的秽迹。父亲的心中的火猛然间燃烧了。“呕——叱——”一声断喝,让那些飞贼们真正感到了威胁的存在,一片麻栗色的云轰隆一声从谷子地里飞起,瞬时间让太阳都为之神色一凛。
父亲想,看来光靠这些稻草人是不行了!索性便把一天当中大块的时间都拿了出来。他从家里搬来他亲手做的那只红枣木马扎放在地头上,在他的肩上还斜背着那只很有些年头的军用水壶,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就算是他端坐在地头上,也难以禁住那些大胆的飞贼的行动,他在地的这头刚一坐下,那些鸟雀们便会跑到地的另一头去干些偷嘴的勾当,当父亲从垄沟里趟着哗哗作响的谷叶赶到地的那一头,这些家伙们却跟父亲玩起了游击战术,忽拉一下,又跑到地的这头了。这样一来,一天不知要折腾多少个来回,让他有些气喘,毕竟上了年纪。父亲恨得牙根痛,便扯高了嗓门骂这些糟害人的飞贼!
但光扯了嗓子骂是不太管用的,因为他面对的不是一些君子,而是一些不通人性的家伙。这骂声就好比是某些受强国欺凌的弱国所发出的一百零八次强烈抗议一个样,是不会被人理会的,你骂你的自然它还是吃它的。
后来父亲从旧木箱里找出我童年时玩过的弹弓,地头上有的是小石子和土坷垃,一块小石子飞过去便会激起一片不小的叽喳声,和翅膀的扑腾声。有时中午回去吃饭,父亲便把过年时剩下的鞭炮拿来,然后找来一根长长的香,隔一段距离缚上一个鞭炮,然后把点燃的香倒挂在木棍上,大约每隔五六分钟便会有一个爆竹啪地一声炸响,这些时不时炸响的爆竹搞得那些欲下来偷嘴的飞禽们很是不爽,虽说它们很久没有见过猎枪火铳了,但那些会吐火伤人的东西留给它们的记忆毕竟是刻骨铭心的。所以听到类似的响声也会使它们惊魂不定寝食难安的。有了这两样武器,那些嚣张飞贼们的行动才有了几分收敛。父亲忽然就想通了伟人所说的那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他想原来枪杆子里也可以夺粮食咧!
父亲说:这是一年的心血呀!
“呕——叱——!”父亲的浑厚的声音在初秋,丰收在望的田野里传送地很远。
这场谷子地里的战争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直到有一天傍晚,父亲从谷地里回来,他还掐回了一大把饱胀的谷穗,他微笑着把谷穗递给母亲,母亲拿在手里用力地握了一把金灿灿沉甸甸,有些坠手的谷穗,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放到鼻子上猛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竟有了陶醉的表情。父亲说这谷子实成着呢!母亲说,这新谷的气息香着呢!
父亲说,明天开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父亲就像是一位战场上发起总攻命令的将军,因为胜券在握而越发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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