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长在心中的树之白杨树

　　文/堂珂

　　在故乡种类繁多的树木中，杨树虽然长得高挑，身段好，但并未得到我们这些小毛孩的垂青。究其原因，大概有三个：一是它不像杏树、梨树、桃树、樱桃树、苹果树那样能变出好吃的果实来，满足我们口舌和胃肠的渴求；二是它身上的毛毛虫特多，一粘到人的皮肤就会刺痒无比，并且红肿，起疙瘩，使人望而生畏；三是它的身体一旦受到伤害，就会分泌一种叫做“黏黏胶”的粘稠状半透明液体，有一股很刺鼻的怪味，叫人恶心。
　　如果硬要找出一点点可爱来，便是它的穗了。
　　印象中，我一直以为植物都是先长出树叶然后才开花，直到步入中年，在那些未出叶就先开花的植物的频频刺激下，才彻底改变了这种孤陋寡闻的看法。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我这个人存在着对事物观察不详细、记忆不准确不牢固的缺陷。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审视以前的种种，发现这种习惯化了的缺陷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的学习、工作，甚至是写作——我前期的作品大多浮于事物的表面描写和叙述，缺乏细节的刻画和深层内涵的解读。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不求甚解，这就是这种习惯给我造成的最大伤害。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时光的画笔已经将我的两鬓涂抹得几近花白，时间的阳光已经把我的记忆力漂白得羸弱不堪。
　　在农村，先开花后出叶的树木为数不少。比如梧桐，喇叭一样的桐华快要谢尽时，扇子一样的树叶才羞答答地爬出来；比如梨树、杏树、桃树，娇艳的花朵将要凋谢时，粉嫩的叶片才怯生生地探出头来，一副自卑羞涩的模样。如果把穗也称作“花”的话（我一直这样以为），杨树也应属于这一类。积雪还未消融，料峭的春寒尚未退去，杨树干涩的枝头上已然鼓起密密麻麻的疙瘩。阳光一天比一天热烈，枝条开始泛青，疙瘩越鼓越大，似乎是一夜之间，一个个毛绒绒的长穗穗破茧而出，笑盈盈地向蓝天白云问好。其粗细如小拇指，长短如中指，柔弱无骨，随着风的抚摸摇头摆尾，如同马鞭子上迎风招展的红缨。不过颜色不是红的，而是泥土一样的褐色。那天跟师弟兼文友刘学刚去五里河南的小山下溜达，看见满树的毛穗穗随风摆动，他说就好像看见了故乡的召唤。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子，吧唧一下投进心湖，让我的思绪泛起了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停止。
　　其实，杨树在农村还是很受农民老大哥欢迎的。因为它的身板直，长得快，做檩条，用锯解开做家具都行。不过它的材质水分多，易滋生虫子，打好的家具容易松动，做檩条过几年就会打弯。相比之下，人们更愿意选择梧桐做主檩，或者隔一根梧桐放一根白杨。现在农民盖房都用水泥檩条，或者是直接用水泥浇筑，家具也都买现成的，杨树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去年我回老家给爷爷上坟的时候，看到河滩上大片大片只有手腕粗的杨树都被砍倒了，觉得很奇怪——这么细能做什么呢？大娘说，卖给造纸厂打纸浆用。原来是这样呀。老家沟沟洼洼的地方较多，这些地方多是些沙土，种不了庄稼，但离水源较近，栽杨树正好，也算是物尽其用。只不过这些杨树还没长全身子就被“屠宰”，早年夭折，英年早逝，心里头有种难言的伤感。
　　长久生活在到处生长钢筋水泥的城市，我的心也在不自觉中变得坚硬起来，同情心日趋萎缩，激情渐渐冷却。那天看到杨树的穗子在阳光下清风中舞动，我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杨树的毛穗就像是一缕春风，在一定程度上融解了我心底的冰冷和坚硬。
　　小的时候和白杨树碰面总是绕开走，对它只有厌恶。后来上了初中，学了《白杨礼赞》，对它的印象才稍微好一点，但对茅盾讴歌的“白杨精神”却是一知半解。人到中年静下心来细细分析，才知茅盾的赞美并非溢美之词。是的，杨树是一种力争上游的树。它浑身积攒着力量使劲往天上钻，是想得到阳光和白云的抚摸，还是想冲破蓝天和宇宙的束缚，获得一种纯粹的自由？杨树是一种奇特的树，越有压迫越往上生长。并且树越多，长得越高。单独一棵两棵的一定长不高，也没有精神头，可是一旦几十棵甚至是几百棵几千棵聚集在一起，它们就会互相争着往高处窜，窜得愣高愣高的，让你不得不仰视。难怪乎人们叫它“钻天杨”。这种竞争精神让人好生佩服。
　　2004年我去新疆支教，在喀什的大街小巷，在戈壁荒摊上，见到最多的树就是杨树。新疆的杨树长得特别高，一路扶摇直上，直插云霄，看那劲头，似乎是只有摘到太阳才甘心。当时我们一行七人还就杨树的高度问题进行了讨论，一说这里海拔高，只有使劲往上生长才能呼吸到更多的氧气；一说这里阳光强烈，白杨树具有很强的趋光性，吸收到大量的阳光进行光合作用，自然生长快。没想到在环境越是恶劣的地方，杨树竟然生长得越是健壮，越是挺拔，真是让人心生敬佩。这就像农家的孩子，因为家穷，便滋生出一种不甘屈服的斗志，拼力一搏，从而成就轰轰烈烈的事业，这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吧。要想茁壮成长，要想争创辉煌，光靠他人提供的荫庇是不行的，必须到阳光下经历一番风霜雪雨的磨砺才行。
　　在深圳的那段日子，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因为天气的问题，因为工作的问题，有段时间我实在不想干了，恨不得马上卷铺盖回山东老家。单位宿舍楼的后边有一排杨树，我刚去时树与四楼同高，半年后树枝已高过五楼楼顶。心情郁闷时打开窗户瞅着窗外的杨树，那挺拔青翠的树干，那一片片油亮碧绿的叶子随风拂动，就像是一把把扇子，把清凉的风徐徐吹向心头，闷热浮躁的心也就慢慢安静下来。这时，那首耳熟能详的《小白杨》便荡漾在耳边：一棵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小白杨/小白杨/ 它长我也长/同我一起守边防/当初呀离家乡/告别杨树庄/妈妈送树苗/对我轻轻讲/带上它/亲人嘱托记心上/载下它/就当故乡在身旁/小白杨/小白杨/也穿绿军装/同我一起守边防。听着这激昂的旋律，心头豪情顿生，萎靡困顿一扫而光。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兵，穿上草绿色的军装，在军号嘹亮的军营里练兵，站在边疆的哨所旁，就像是一棵棵挺拔的白杨，用一腔青春的热血报效祖国。只可惜初中毕业后上了师范，失去了当兵的机会。但是那份渴望却没有衰减，想方设法弄来一套军装穿在身上，直到进了学校当了老师才脱下来。回想着童年的点点滴滴，笑意浮上我的脸颊。能够在这个浮躁喧嚣的城市坚持到预定的时间，杨树功不可没。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3-1-6 15:4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