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2 编辑 <br /><br /> 所有的日光渐渐隐去，四周是空空落落的眠床、被遗弃的行李。天幕高垂，月华汤汤衬托着愈发安宁的小道，窗外的夜来香开得浓郁，蛰伏在花根叶底的夏虫低吟浅唱，远处田埂上蛙鸣聒噪，蛩音瑟瑟。夜风轻抚着光阴仓促，熟了一季又一季的稻谷颗粒饱满，黄澄澄地穿过盛夏的掌心。

一整个偌大的校园，人影寥落，我踽踽独行，游荡在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想把这里的草木虫鸣、日沉月落，甚至是砾石落叶、清风星辰通通写入仅存的记忆中，在将来的日岁里翻阅回味。图书馆也是安安静静的，四周的凄凄芳草沾染着露珠，中间有一条红色砖块铺成的小道，这三年里我就沿这条小道，不知道走过多少来回，在清晨的阳光里、在撒在空气中的尘埃里，在日暮的红霞下、在落雨的微凉中，走过春去秋来，走过韶华渐逝。

教学大楼亦安然独立，透过浅绿色框架的玻璃窗，那一排排茶褐色的桌子、椅子空荡如昔，走进去触摸，可以感觉得到那层披在上面薄薄的灰尘，风扇、日光灯、投影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道具，一如往常，甚至是黑板上老师留下的笔迹也没有丝毫改变。我独自一个人，趁着月华，像做贼一样，轻轻地抚摩着一景一物，风吹得窗帘摇曳，这是醒还是梦？为什么曾经那么多人在一起上课的教室，如今却像年久失修的庙宇，蒙尘空阔？我站在讲台上，指甲不停地掐着指关节，原来这不是梦，我们这群像江海浮萍般的人啊，已经淡然地离开。那留在水泥地板上的脚印、留在课室里的欢声笑语，已经随着不可逆转的岁月，渐行渐远，多年后的风霜涤荡，或将无从记起。

沿着校道一路走过，两旁的高山榕树葱茏茂盛，月光从苍穹俯视下来，穿透过疏密间隔的叶子，落下点点惨淡的光斑，树下有很多罗马风格的座椅，雕花的靠背、浅黄色的木架、新造的油漆隐约可闻。多少个风花雪月的夜晚，情侣们在此相互依偎，低声呢喃，海誓山盟。青草坡上、婉约花前，几度春秋的男女带着倦容归去。时空流转，这里萌芽的爱情不再延伸，回眸一望的刹那，离愁暗涌，不必感伤，不必感伤，自古悲欢离聚是常情，人生的道路，谁也不能是谁永远的伴侣，父母如此，朋友如此，情侣更是如此……

走过那假山，喷水池依旧如此，瘦黑的石灰岩堆砌，嶙峋矍铄，池子里游鱼清闲，尽享夏夜清风。饭堂正对着池子，那一厘米厚的落地玻璃仿佛透明，遮挡不住里头整齐的桌凳。平素的热闹繁荣气象早已不见，只有偶尔几声猫的叫声，把宁静的夜晚打破。

星辉灿烂，高大的假槟榔迎风招展。宿舍楼的阳台上，剩下的是几件被遗弃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和和地飘扬。曾经的万家灯火已经幻灭，此处的灯火再也照不亮行路人下一站的路途，人去楼空，触目凄凉。而我的宿舍，满满的一间垃圾，折断的凳脚、横陈的烟头、散落一地的纸牌、烧成一半的蚊香、丢弃的衣物、被扯下来却没有带走的蚊帐……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中竟划过难于抑制的感伤。不曾料想，三年光阴就此划上句号，从此再也没有寻觅之处。那空了的床铺，尚有舍友们的汗气，但我却记不清是哪个夜晚，是谁曾经发出轻声的梦呓，也记不清，是谁曾经说，日子如此漫长，却在离开宿舍的那一个转身怅然若失。

我无言地打扫着这凌乱不堪的宿舍，这方寸之地，却曾经在过去的几年里，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儿，在我离开之前，我不想看到它是如此的肮脏，就让我最后一次把它整理干净，连再见也不必说了。几年了，这水泥做的地板、石灰抹的墙、木做的门和我们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我可以感觉得到它的不舍，就如同它也理解得到我离开时无限的惆怅一样。

等过了今夜，我一生一世也无法回来这里，欣赏窗外的花、闻远处的蛩音、看天边的星辰、看风霜雨雪。时间过去了，空间改变了，我也要离开了，我不过是这里暂驻的过客，而像我这样的过客，对这里的一切景物来说，实在太普通了，它曾经经历过多少这样的分离聚合啊，早已习惯。就像我也一样，一程程的前进，沿途风光无数，迷恋也好，厌恶也罢，迟早也是要离开的，缘来自然聚，缘尽随风逝，一切尽在不言之中。所以一草一木啊，我不说再见了，因为我们永远也不再见了，纵使这样，我并不痛苦，我只是有一点点的难过，仅此而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