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人物二题

小城人物二题

一日回归故里，与大姐夫临湖品茗。闲聊中，谈起小城旧事，告之昔日富顺城中有二“痴”广为流传，我问何为“二痴”？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给我讲了两个故事……

丧 痴


很少有人知晓他姓甚名谁，都叫他大痴，约莫四十来岁，看似十岁孩童。只需见过他一次，很少有人能忘记大痴的长相。矮个，身长约1米3；小头，小耳浓缩贴在毛发下；本已很小的眼晴还分一大一小，均翻白，无甚光泽，眼睑却厚，眼珠子红得吓人。嘴歪、唇薄，舌头微露。这副尊容很是让人悲哀。

大痴与老娘住在城北水巷子两间清代修造的平房里，房屋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老母靠做点手工活计度日，大痴无固定职业，喜闲逛于街头巷尾。

大痴唯一能做且做得极好的，便是去丧家守灵。川人办丧事，照例要先放一通鞭炮。大痴只要一听到鞭炮声或一有讣告贴出，他会很快出现在灵柩前。无需主人同意，便极其虔诚地为死者嗑头作揖。又是上香，又是烧纸，又是点蜡烛，忙过一阵，便立于灵前守候。见有死者亲朋来拜灵，他就替丧家与别人同拜。入夜又独自守通宵，叼着烟，随时点烛烧香续灯油。丧家主人见大痴忙得井井有条，省去许多烦事，赏给他烟抽饭吃，如此混得一日三餐，一处往往就是三、五天。富顺小城虽不大，却隔几日就有人登天，如此这般，大痴就几乎无歇息之日。丧事毕，主人给他辛苦钱，他却拒而不收，口碑甚佳。

一日，一年轻女子丧夫，大痴仍不约而至，见棺材前灯油已干，便顺手拿起旁边的青油瓶续上，不慎把油瓶打碎。那女主人一时火起，大骂，怪物，快滚，看到你就心烦。大痴的脸就更悲伤了，悻悻而去。

那女子出钱请人守灵，出到每夜150元也无人肯干。最后有一汉子接过160元便开始守夜，夜深人静时，那守灵汉子便依了桌子沉沉大睡。那女主人醒来一看，香烛均已冷却，油灯早已熄灭，便呼天抢地大哭起来。那汉子猛一惊醒，忙赔不是，自觉无趣，悄然离去。小城风俗，灵前香烛油灯熄灭，预示着断了香火，即无后。

次日，女主人只好差人再把大痴请来。大痴到了灵前二话没说，就哭丧着脸烧香跪拜。一茬茬客人见大痴那悲哀的样子也就陡增伤感，把个气氛弄得来乌云密布。

大痴替人守灵总是要把死者送到墓地，直到死者入土后方才离去。

从此，大痴名声远播，不需日日游荡于街头巷尾，听鞭炮，看讣告，便会有人主动上门找大痴守灵、护灵。大痴也只有到了灵堂人似乎才清醒了，出了灵堂就什么也做不好，众人便赠了他一个雅号-----丧痴。

守灵遂成大痴职业。大痴只烧廉价烟，跟着主人吃点小菜饭，一般不取分文。但死者若是年轻女子便例外，必须收12元钱，称为月月红，也是冲冲晦气。

大痴干这个营生一直到六0年。那年月，连饭都吃不上，因闹饥荒而死去的人多了，通常是草草收殓，灵堂、守灵之事也就免了。此后，活着的人再也没看见过大痴，不知所终，一如先前不知他姓甚名谁一般，自是不知他去了哪里。

仕痴


有知识有身段的农家女陈娇，在方圆百里可谓独—无二的漂亮姑娘。刚从学校回村那阵，她家草屋周围常有三、五个不知疲倦的小伙子在转悠。

陈娇却总往知青点跑。

知青点由两个生产队合办，住着三男一女，他们的家均在县城。男知青乔松很喜欢陈娇的长辫子。农闲时其他知青都回家去了，独乔松不走。不走的乔松吹笛子吹得山村鸟语花香，吹得陈娇的长辫子一动不动，热泪却淌个不停。

当陈娇的长辫子缠在乔松的颈脖上的时侯，陈娇很幸福的成了乔松的人。

乔松回城后进某机关当上了干部，由于其父是县银行行长，他自是比其他知青都安排得好。

春风得意的乔松便引来了一群姑娘围着他。乔松的父母便作主为乔松从其中挑了一位，那位女孩也在某机关工作，当时被称为干部，就比工人、农民高一倍。如此，也算是“门当户对”了，乔松父母自然十分满意。

乔松把消息告诉了陈娇。陈娇听后，象是五雷轰顶。哭过之后就去找乔松父母，乔母便说，乔松是国家干部了，找的对象可不能是农民，我们已给他定了一位在机关当干部的姑娘，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当头一棒，陈娇昏昏懵懵跑回家，三天三夜不出闺房。

母亲把陈娇扶出屋来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认识这个女儿了。

从此陈娇不再是陈娇，仿佛什么事都记不得了，不说话，且很少吃饭，只把目光怔怔地盯着县城方向，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有一天陈娇从镇上回家，很兴奋的样子，坐在小圆镜前梳妆打扮起来，一个原来光彩照人的陈娇又活脱脱地立于母亲面前。母亲惊问，怎么了？陈娇羞差地答，我当干部了！母亲闻听却泪眼涟涟，一屁股坐在竹椅子上，许久伸不直腰杆。

陈娇逢人便说我当干部了。陈娇每天夹一个人造皮公文包往镇上走。陈娇坐在妇联主任办公室，接待一对对前来咨询如何办结婚证的男女，对答如流，笑靥可人，大家都称这个主任好。

一次一对青年男女要离婚，女方找妇联评理。陈娇刚听了一半，就嚯地站起来，给了那男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励声骂道，你这陈世美，不要脸，快滚开，老娘不想见你。这下那男的可不依了，把个镇政府闹翻了天。镇长大人只好出面调解，说，真正的妇联主任在旁边呢，她不是。那真正的妇联主任拉了那男的到一旁，叽咕了几句话，那挨了打的男人用狐疑的眼光看了陈娇几眼，很无奈的摇摇头，牵着自己的女人走了。

陈娇的父母去世后，已快四十的陈娇便没了依靠。陈娇细皮嫩肉的，已不知稻谷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草里。陈娇在县城工作的哥哥便接她进了城，租了间小屋，又供她吃穿。

陈娇又换了公文包，坐进了县政府办公室。

陈娇准时上下班，一到办公室就帮扫地、抹桌子，亲热的招呼人，但从不乱说话。忙完了，就把公文包打开，把笔记本翻开，钢笔拧开，坐着。她不再接待来访者，有人找她，她就往旁边指指。她一坐就是半天，就象进入极乐世界样，脸上常挂着某种特殊的满足感。但她一走出办公室，便没了笑脸，且一律不认识人了。

同一办公室的两名女秘书却背着她的笑脸直掉眼泪。

后来，政府进行内部整顿，规定闲杂人等无事不得在办公室逗留。陈娇几次想进去，都被轰了出来，最后一次还被打了一顿。自那以后陈娇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就象一粒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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