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席
2022-01-08叙事散文敬一兵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2 编辑
竹席■敬一兵不说话。不四下走动。很安分的样子。只有到了炎热的夏天，才会像沐浴中羞涩的新娘，准时退去全部的衣服，彻底袒露出自己纯洁的胴体……
竹席■敬一兵不说话。不四下走动。很安分的样子。只有到了炎热的夏天，才会像沐浴中羞涩的新娘，准时退去全部的衣服，彻底袒露出自己纯洁的胴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2 编辑 <br /><br /> 竹席
■敬一兵
不说话。不四下走动。很安分的样子。只有到了炎热的夏天，才会像沐浴中羞涩的新娘，准时退去全部的衣服，彻底袒露出自己纯洁的胴体。这样的胴体不是让我去恋爱的，而是让我在与其接触的过程中，体味春天或者秋天的滋味。竹席就是这样，让我一想起它，就会心旷神怡。
心旷神怡只是我多愁善感的一面，它不能当饭吃，不能把被空调从我的生活中挤出去的竹席，还有萦绕在小商贩的吆喝声中，渐行渐远的夏夜坐在竹席上纳凉的老成都情调，重新唤回来。没有办法，在毁灭或者淘汰中进化，让我在空调制造出来的季节混乱中，丢失了真实的感觉。脑海里一次次闪出来的竹席影子，就像从我身边一辆辆急驶而过的汽车，都是关于消失的特写。我不明白，为什么抛弃的偏偏是竹席呢？要知道，那些类似草芥一样说没就没有了的匠人，既无背景，也无靠山，唯一有的，就是通过他们的手，把他们的寄托连同太阳、空气、水分和所有质朴野生的元素一道，虔诚精细地编织到竹席里面去的行为。虽然这种行为卑微低贱，难以有声有色，甚至残缺不全，只能够默默行走在生活的边缘，但却是他们艰辛生活中所有梦想的一个记录，期盼有机会栖居在他人流连的眼光中。
确实是一场悲剧，一场宿命的悲剧。一面世就要被埋没而不是流芳千古，竹席的命运，让我心痛。心痛其实就是承载的一种准备。竹席在我的脑海里，用决断的忠诚，抵御现实的瓦解而继续保持它的尊严姿势，证明了许多来自民间的大美，它们都是悄无声息地居住在暗处，比如静谧的记忆深处，这是一个可以让它们安然老去的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就腾起了阅读竹席的欲望。真的希望通过我的阅读，让命中注定的悲剧角色，能够得到一次真正的抚慰。
竹篾条编织的方式，是否着色，以及宽窄尺寸的选择，共同决定了竹席的风格与韵致。风格与韵致可以随了时间发生变迁，从灿烂走向色彩褪尽的沧桑，但造就了席子骨骼呈现出力量的品性，是竹席的血脉，始终不会变化。精致的编织，还有不变的力量品性，是匠人对生存的理解和危险的敏感，同时也是对民间审美的继承，以及对自然纯朴的崇尚而在态度上表现出来的持抱不放的形式。匠人的心思，编织过程的艰辛，还有篾条凭借编织相互嵌合在一起的忍耐力，简直就是对匠人以外的他人的想象力的一次严峻挑战。没有长期接触过席子的人，要问他有多少感受，几乎是一句空话。编在席子里的，全是匠人的语言、经历和卑微生活的真实内容，这就好比竹简用文字封存着的一些历史碎片。说竹席是一本书，这话绝对不过分。把卷裹的竹席铺展开来，铺放在木板床上或者地上，无疑就是打开了一段泛着陈旧色泽的昔日时光。我沿寻篾条指引的道路走进去，看见的人和细节让我惊喜，也让我在熟悉和温馨的情景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确实没有料到，一床席子，就这样把我从炎热的夏天，带进了凉爽的秋天，带进了瓦房还泛着青光的罗锅巷我居住过的院坝里。夏天里的这个院坝，每到黄昏时节，家家户户都要用棉纸把干枯的菊蒿碎末包裹成长长的细圆筒状的蚊烟点燃，然后彻底封闭门窗杀灭蚊子。自然，家家户户也都会把竹席铺在院坝的空地上，坐下乘凉。大人聊天，孩子则做躲猫猫的游戏。调皮捣蛋是我在乘凉的人堆里最容易表现出来的天性，害怕我惹事生非，母亲总是千方百计把我囚禁在竹席上。于是，儿歌，童话故事，练习写字和画画，就是这样被竹席驮运着住进了我的童年世界里了。现在回过头来细想，如果没有那床竹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儿歌、故事、文字和绘画，早早地把根扎进我的心灵中，让我在接满了地气的竹席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抛弃了换牙儿童的许多顽劣秉性。
我对现实世界的爱，已经稀少了，远远少于我对古人的爱，对旧日事物的爱。这集中表现在我对一个古董，或者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木乃伊，甚至一床很快也要消声灭迹的竹席的惊喜、好奇、虔诚和重视，已经超过了我对当今许多事物的关注程度。我这样说，没有否定新鲜事物蓬勃发展的意思，新鲜事物的发展没有止境，永远都会给我带来憧憬的激动。憧憬就意味着我的内心充满了迷茫，有一种难以认识和把握的无奈，自然而然也就少了爱的元素。竹席就不同了，我已经看到了它的止境。世界上的事物，并不都是永无止境的。经过漫长的审美追求，落在女人的脚上，三寸金莲是中国女人的一种审美止境，用脚尖跳舞是法国乃至后来的俄国女人跳芭蕾的登峰造极的审美止境。竹席的止境，即将沉没在村落僻静的最深处。沉没意味着竹席的使用价值被终止了。
居住环境的变迁，空调的使用，审美情趣的改变，都让竹席处在了尴尬的境地里。淘汰是它面临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指向，注定了竹席的使用价值终止。对此我若有所思也于心不甘，更不愿意从有作用还是失去了作用的困惑中被解救出来。说穿了，竹席的止境，绝对不会被一次淘汰就轻易注销的，至少，它带给我的感性记忆，还在源源不断地抵达我的感官。那是最近去过的一个乡村，环境的闭塞决定了那里的人们还在继续使用竹席。炎热的午后，孩子在铺了竹席的床上打盹，一只胳膊软软地垂在床沿边。孩子的外祖母盘腿坐在竹席上缝补衣服。几只苍蝇讨厌地飞在孩子的周围，不时降落在他的胳膊或者脚丫子上，让孩子被苍蝇叮爬地方的肉，本能地发出颤抖的动作。这个时候，外祖母就会拿起身边的大葵扇驱赶苍蝇，让孙子在竹席制造的凉意中，继续舒舒服服睡觉。有一只苍蝇特别顽固，像是要与外祖母较劲，任大葵扇怎样驱赶，就是不愿意飞远，要么躲在外祖母的背后，要么就在竹席上爬行。外祖母瞧准了这只苍蝇在竹席上的动静后，拿葵扇拍住它，再用手上戴着的顶针环把它压死，随即把死苍蝇用葵扇挪走，使废布角一揩抹，那竹席又恢复了干净的面目。要是没有竹席，生活中的这个细小的情节，是无法上演的。夏日打盹的细节，还有浸润在这个细节里的生活情趣和朴素的气息，要想保留住它的自然核质，就不要把竹席从木板床上揭掉。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竹席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儿时我在竹席上的经历，还有此刻我亲眼看见在竹席上演出的生活细节，让我知道了竹席的止境，就是让所有的自然元素和野生味道，随了竹篾条的相互嵌合，紧密地定格在竹席上，不受世俗的影响，不理会眼光的评论，静谧地坚守自己恬淡、无欲和敛息的性格。
当天晚上，我住在了老乡的家里。躺在竹席铺垫的床上，领略久违的感觉，真是惬意，难以入眠。大约到了半夜时分，有轻微的响动从隔壁房间越墙掷递过来。先是一阵细小紊乱的杂声，接着就是床板发出的有规律的吱呀声，还有低沉的呻吟，与夜晚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俨然一曲交响乐。估计怕是惊醒我，否则这样的响动会更大更疯狂的。竹席上做爱的情调就是这样，让野性、酣畅和本能，在回归原始的路上，获得了淋漓展现。怎么感觉，竹席都像是一片荒野上的草地。席梦思和空调环境里做爱，除了小资和浪漫外，永远也制造不出如同在荒野草地上做爱的那种原始的味道和天籁般的动静。听这样的交响乐，我没有性欲的冲动，而是被雕塑的感觉，从我的肌肤到我的灵魂。
竹席的记忆，竹席上传出来的声音，连同竹席的的风格与韵致，能够让我在世俗的喧嚣中提升精神，脱离俗庸理性的纠缠，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促使我在平心静气中感动一回，我相信这应该就是竹席最神奇的止境和作用了。
像竹席一样，能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并不太多。
■敬一兵
不说话。不四下走动。很安分的样子。只有到了炎热的夏天，才会像沐浴中羞涩的新娘，准时退去全部的衣服，彻底袒露出自己纯洁的胴体。这样的胴体不是让我去恋爱的，而是让我在与其接触的过程中，体味春天或者秋天的滋味。竹席就是这样，让我一想起它，就会心旷神怡。
心旷神怡只是我多愁善感的一面，它不能当饭吃，不能把被空调从我的生活中挤出去的竹席，还有萦绕在小商贩的吆喝声中，渐行渐远的夏夜坐在竹席上纳凉的老成都情调，重新唤回来。没有办法，在毁灭或者淘汰中进化，让我在空调制造出来的季节混乱中，丢失了真实的感觉。脑海里一次次闪出来的竹席影子，就像从我身边一辆辆急驶而过的汽车，都是关于消失的特写。我不明白，为什么抛弃的偏偏是竹席呢？要知道，那些类似草芥一样说没就没有了的匠人，既无背景，也无靠山，唯一有的，就是通过他们的手，把他们的寄托连同太阳、空气、水分和所有质朴野生的元素一道，虔诚精细地编织到竹席里面去的行为。虽然这种行为卑微低贱，难以有声有色，甚至残缺不全，只能够默默行走在生活的边缘，但却是他们艰辛生活中所有梦想的一个记录，期盼有机会栖居在他人流连的眼光中。
确实是一场悲剧，一场宿命的悲剧。一面世就要被埋没而不是流芳千古，竹席的命运，让我心痛。心痛其实就是承载的一种准备。竹席在我的脑海里，用决断的忠诚，抵御现实的瓦解而继续保持它的尊严姿势，证明了许多来自民间的大美，它们都是悄无声息地居住在暗处，比如静谧的记忆深处，这是一个可以让它们安然老去的地方。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就腾起了阅读竹席的欲望。真的希望通过我的阅读，让命中注定的悲剧角色，能够得到一次真正的抚慰。
竹篾条编织的方式，是否着色，以及宽窄尺寸的选择，共同决定了竹席的风格与韵致。风格与韵致可以随了时间发生变迁，从灿烂走向色彩褪尽的沧桑，但造就了席子骨骼呈现出力量的品性，是竹席的血脉，始终不会变化。精致的编织，还有不变的力量品性，是匠人对生存的理解和危险的敏感，同时也是对民间审美的继承，以及对自然纯朴的崇尚而在态度上表现出来的持抱不放的形式。匠人的心思，编织过程的艰辛，还有篾条凭借编织相互嵌合在一起的忍耐力，简直就是对匠人以外的他人的想象力的一次严峻挑战。没有长期接触过席子的人，要问他有多少感受，几乎是一句空话。编在席子里的，全是匠人的语言、经历和卑微生活的真实内容，这就好比竹简用文字封存着的一些历史碎片。说竹席是一本书，这话绝对不过分。把卷裹的竹席铺展开来，铺放在木板床上或者地上，无疑就是打开了一段泛着陈旧色泽的昔日时光。我沿寻篾条指引的道路走进去，看见的人和细节让我惊喜，也让我在熟悉和温馨的情景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确实没有料到，一床席子，就这样把我从炎热的夏天，带进了凉爽的秋天，带进了瓦房还泛着青光的罗锅巷我居住过的院坝里。夏天里的这个院坝，每到黄昏时节，家家户户都要用棉纸把干枯的菊蒿碎末包裹成长长的细圆筒状的蚊烟点燃，然后彻底封闭门窗杀灭蚊子。自然，家家户户也都会把竹席铺在院坝的空地上，坐下乘凉。大人聊天，孩子则做躲猫猫的游戏。调皮捣蛋是我在乘凉的人堆里最容易表现出来的天性，害怕我惹事生非，母亲总是千方百计把我囚禁在竹席上。于是，儿歌，童话故事，练习写字和画画，就是这样被竹席驮运着住进了我的童年世界里了。现在回过头来细想，如果没有那床竹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儿歌、故事、文字和绘画，早早地把根扎进我的心灵中，让我在接满了地气的竹席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抛弃了换牙儿童的许多顽劣秉性。
我对现实世界的爱，已经稀少了，远远少于我对古人的爱，对旧日事物的爱。这集中表现在我对一个古董，或者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木乃伊，甚至一床很快也要消声灭迹的竹席的惊喜、好奇、虔诚和重视，已经超过了我对当今许多事物的关注程度。我这样说，没有否定新鲜事物蓬勃发展的意思，新鲜事物的发展没有止境，永远都会给我带来憧憬的激动。憧憬就意味着我的内心充满了迷茫，有一种难以认识和把握的无奈，自然而然也就少了爱的元素。竹席就不同了，我已经看到了它的止境。世界上的事物，并不都是永无止境的。经过漫长的审美追求，落在女人的脚上，三寸金莲是中国女人的一种审美止境，用脚尖跳舞是法国乃至后来的俄国女人跳芭蕾的登峰造极的审美止境。竹席的止境，即将沉没在村落僻静的最深处。沉没意味着竹席的使用价值被终止了。
居住环境的变迁，空调的使用，审美情趣的改变，都让竹席处在了尴尬的境地里。淘汰是它面临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指向，注定了竹席的使用价值终止。对此我若有所思也于心不甘，更不愿意从有作用还是失去了作用的困惑中被解救出来。说穿了，竹席的止境，绝对不会被一次淘汰就轻易注销的，至少，它带给我的感性记忆，还在源源不断地抵达我的感官。那是最近去过的一个乡村，环境的闭塞决定了那里的人们还在继续使用竹席。炎热的午后，孩子在铺了竹席的床上打盹，一只胳膊软软地垂在床沿边。孩子的外祖母盘腿坐在竹席上缝补衣服。几只苍蝇讨厌地飞在孩子的周围，不时降落在他的胳膊或者脚丫子上，让孩子被苍蝇叮爬地方的肉，本能地发出颤抖的动作。这个时候，外祖母就会拿起身边的大葵扇驱赶苍蝇，让孙子在竹席制造的凉意中，继续舒舒服服睡觉。有一只苍蝇特别顽固，像是要与外祖母较劲，任大葵扇怎样驱赶，就是不愿意飞远，要么躲在外祖母的背后，要么就在竹席上爬行。外祖母瞧准了这只苍蝇在竹席上的动静后，拿葵扇拍住它，再用手上戴着的顶针环把它压死，随即把死苍蝇用葵扇挪走，使废布角一揩抹，那竹席又恢复了干净的面目。要是没有竹席，生活中的这个细小的情节，是无法上演的。夏日打盹的细节，还有浸润在这个细节里的生活情趣和朴素的气息，要想保留住它的自然核质，就不要把竹席从木板床上揭掉。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竹席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儿时我在竹席上的经历，还有此刻我亲眼看见在竹席上演出的生活细节，让我知道了竹席的止境，就是让所有的自然元素和野生味道，随了竹篾条的相互嵌合，紧密地定格在竹席上，不受世俗的影响，不理会眼光的评论，静谧地坚守自己恬淡、无欲和敛息的性格。
当天晚上，我住在了老乡的家里。躺在竹席铺垫的床上，领略久违的感觉，真是惬意，难以入眠。大约到了半夜时分，有轻微的响动从隔壁房间越墙掷递过来。先是一阵细小紊乱的杂声，接着就是床板发出的有规律的吱呀声，还有低沉的呻吟，与夜晚的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俨然一曲交响乐。估计怕是惊醒我，否则这样的响动会更大更疯狂的。竹席上做爱的情调就是这样，让野性、酣畅和本能，在回归原始的路上，获得了淋漓展现。怎么感觉，竹席都像是一片荒野上的草地。席梦思和空调环境里做爱，除了小资和浪漫外，永远也制造不出如同在荒野草地上做爱的那种原始的味道和天籁般的动静。听这样的交响乐，我没有性欲的冲动，而是被雕塑的感觉，从我的肌肤到我的灵魂。
竹席的记忆，竹席上传出来的声音，连同竹席的的风格与韵致，能够让我在世俗的喧嚣中提升精神，脱离俗庸理性的纠缠，哪怕仅仅只是一个瞬间，促使我在平心静气中感动一回，我相信这应该就是竹席最神奇的止境和作用了。
像竹席一样，能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并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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