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有个幸福的女人

我每天傍晚散步的路边，有个修鞋的摊儿，摊主是个女人，不年轻了，看上去比我还要老，很和气的样子，我每次从她的摊前经过，只要不是低头做活儿，她总会友好地对我笑笑。慢慢，我细心地发觉，她的生意不怎么好，虽然往前几十米就是一家大学，但现在的大学生有几个还会穿修过的鞋？她便常常那么安静地坐着，等着生意上门。

因为几乎每天都会经过她的摊儿，彼此也算是熟人了。有一天傍晚，我走到她摊前，她照例对我和顺地笑。见她闲着，便挪过那条给顾客使用的矮凳坐在她对面，跟她说话。

“老嫂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你听出来啦，我是北方人，在淮河那边，远着呢。”


“大学城这里修鞋的生意不好做吧？我见你经常闲着，怎么不换个地方或另找个事做啊？”

她脸色一黯，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他大叔，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不怕你笑话，谁不愿有份又体面又能挣钱的事做啊！我男人死得早，是车祸，造孽的车主开车跑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我这腿脚也不灵便，小时候骨头里长脓疮，没钱治，瘸了，这些年多亏了乡里乡亲的帮衬，一步步熬到今天，又不识字，能做什么啊？”

“你还有个儿子？你在这里摆摊，你儿子呢？”

“我娃就在这大学念书呢！”提到儿子，她的脸上洋溢着慈祥和自豪的神情：“我娃是个好娃，又聪明又肯吃苦，怕我操心怕我累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你瞧对面这家超市，我娃就在里面上班呢！”

因为我经常去这家超市购物，所以知道超市的营业员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老嫂子，你有个好儿子，苦日子要熬到头啦。”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是啊，想起我娃我吃多少苦都不怕。”说话时，她抬起头，傍晚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使她的脸刹那明亮，像是笼上一层光芒。

从女人的口中我得知，她跟她的娃租住的房子，就在这学校后面，房子不大，也很陈旧，她说能住人就好，总算是有个家了，本来就是乡下人，没那些讲究，也不怕吃苦，怎么说现在也到大城市来了，这要在以前是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呢。她每天最幸福的事，是守着这摊儿，边做事边想着自己的娃儿，那是个大学生呢，将来是要做大事有大出息的，想起，心里就暖。偶尔，也能看到娃的身影，虽是远远地一眼，已很知足了。娃的那些同学都认识她，也常常跑来跟她说话，帮她做事，她已经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丝毫不觉得苦。她说：

“这每天啊，我就盼着天黑，到晚上我娃回家，娘俩说说话，一起盘算着今后的日子，心里就暖和，就敞亮。看他叔斯斯文文的样子，是个文化人，比我懂得多，你说人这一生吧，有吃有喝有穿的，心里头有个盼头，就该知足啦，电视上不是说啥知足常乐吗？呵呵，我挺知足的，现在形势好，政策好，国家富了，老百姓也富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说着，有两个学生摸样的人提着鞋子走进，我赶紧站起来。

“哈哈，生意上门了，老嫂子你忙活，我不耽误你做事了。”

“那行，他叔，你溜达去吧，你们城里人管这叫啥……散步，你去散步吧，呵呵。”
那天傍晚我迎着夕阳往前走。一直以为黄昏就是一片寂寞的辉煌，然后瞬间转暗进入黑夜。那天我发现，当辉煌褪尽黑夜到来之前，还有另一个黄昏：夕阳敛尽余光，白天还缱绻不忍离去，那白色的辉光还在天际沉寂地回眸——我觉得自己如一条鱼，从金色的黄昏之川游进了青色的黄昏之河。
路灯次第亮了起来，等我折转回来，修鞋的大嫂早已收摊回家，此刻也许正为她的娃做好吃的吧。相对于修鞋的大嫂，我应该很知足了。其实人活着不易，谁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事，重要的是咬牙挺住，给自己一个盼头，只要心里还有念想，就会活下去。谁都不要说自己是这个世界最不幸的人，也不要哀叹生活的不公，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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