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像一枚叶子在时光里漂流

　　河水不算深，但能托起小小的身躯，像一枚叶子，夏天的一枚叶子，漂浮在水面上。天气足够热，所以才跳进了水里，掬一捧清水，也被清水掬在了手里，像一枚叶子静静地漂流在时光之河。
　　有一只蜘蛛，从天上来，也可能从河对岸的青草丛里，背后负着一只囊，圆鼓鼓的，肯定是蜘蛛儿女的家，被紧紧地缠绕在身上，跟着娘在水面上行走。怕是也闻到了清凉，不出几天，也会从天上，或者从对面的青草丛里出来，和我一样顺水漂流。叶子，是梧桐或杨树的叶子，被昨夜的一场雨打断了与母株的联系，一边留恋着挂在枝头上的快乐时光，一边晃晃悠悠，做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飞翔。落在水面上，鱼没受到惊吓，蛙也没感觉惊慌，只是我，捻起一枚这样的叶子，对着晴朗朗的天，看见了叶脉绿色的忧伤。将要流向何方？也许叶子和我一样迷茫。那些生命的原色到底还能持续多久？我和叶子一样没有答案。
　　村子在小河边上，大概也在淙淙的时光之流里漂流。春来了，漂来一片青绿，起伏在村庄的胸膛。夏来了，漂来一阵蝉鸣，缭绕在炊烟里，入夜了，还在歌唱。后来，秋天来了,无边无际的一大片金黄，汹涌着丰收的浪滔。每个人都忙着打捞属于自己的收成，挂在墙上，或圈进囤里，村庄的大船才能够驶得更加安稳。入冬了，村子漂流在一片白茫茫的梦里，听了听鸡鸣，还不想睁眼。松软的岁月啊，难得季节里最温暖的一次漂流，村子把孤单托付给北风，呼呼地刮。让天国乱了一下阵脚，挥舞着纯净的吉祥。
　　河上有座桥，从上游漂流而下的事物，毫无例外地从桥下漂流而过。静静地躺在水面上，小桥也悠悠而过，滑过我的额头，漫过我的鬓角。石缝里有草的枝蔓，轻轻地拂过面颊，像长者审视的目光。小桥说什么了么？似乎没听见，因为我的耳廓也在水里漂流。周围是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一只调皮的鱼，啄了啄耳垂，才发现毫无收获。小桥上有脚步声传来，穿越时光，在桥洞里空洞地回响。有出嫁的，滴滴答答的唢呐落了一河，然后漂向了远方。谁走了？一袭红衣牵走了爹娘的牵挂，漂向另一个村庄。她会做梦，梦里依稀都是故乡影。但不一定有我，小桥拂着我的面颊一晃而过，记忆不住太多的事物。有人远行了，嘱托的话语说了还说，石板缝里的草都能记住。蟋蟀也跟着歌唱，碎碎的歌声落在水面上，尽是牵挂与守望。也许那个远行的脚步还会再次响起，在某夜踏响漂流的小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漂流在下游的寂寞与忧伤中，任风霜落满了肩头，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家的容颜。我也在小桥上奔走了很多次，最后看见娘定定地站在桥头，还有她的羊，依偎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用柔软的目光牵住我，再也没有远离。
　　我曾经企图在水面上留下些什么，用童年的单纯或执著，雕刻想象中的美丽城堡。一架纸飞机漂走了，从此再没返航；一艘小纸船漂走了，再也听不到昨日的桨声；后来点燃一盏灯，漂流在岁月的河面，直到今夜还能想象被时光带走的小小忧伤。没人告诉我，顺流而下的时光一去不返，包括那些树或小桥的倒影，用劲全力只能打捞出一些遗憾的浪花。而后，复入水中，再也看不清昨日的模样。
　　河岸在走，小河旁的树或庄稼匆匆闪过。有很多人涉水而来，象我一样，更像一枚枚树叶，参与到时光的漂流。村子里还有人，他们不过是一些老人或孩子，齐刷刷地站在村口，看着亲人化做一枚叶的样子，纷纷驶向漂流的航程。前方是什么呢？是一片绿蓬蓬的芦苇荡，还是一片广阔的海洋。没有人知道，也许鱼类的讯息只在于季节的洋流。水草花开，收获些飘摇的美丽；冰封河面，静静伺机下一个春天启程。来路呢？还会不会有人愿意逆流而上，抛却那海的繁华与喧嚣，重归于山涧溪流的淙淙岁月。
　　还是有很多人顺流而下了，从此不再回头，真的像一枚叶子，离开了绿蓬蓬的枝头。小桥过去了，村子过去了，最后的一片芦苇荡，也最终消逝在记忆的深处。也许没有遗憾，一路艰辛，只为攀缘岁月之巅。可村庄不会仰望，在夜里听河水呜咽，诉说着离别的感伤。有人蹒跚着走到河边，点一盏灯，心灯，载动的载不动的叮咛与牵挂，都嗫嚅着出口——孩子，让娘再看看你的样子。
　　河水暴涨。
　　我湿淋淋地上岸，对岸的树绿着，对岸的庄稼青，天空悠扬着蝉碎碎的歌声。有一架飞机，银色的羽翼滑过天际，留下一线长长的遗憾。我知道，那不是炊烟，太远。
　　谁站在村口张望？花白的头发在夏日里闪光。我知道自己是赤裸裸回来的，就象初生时，娘抱着孱弱的模样，紧揽入怀，目光如水，只做一生爱的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