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如影相随的点滴往事

　 父亲是一个识字的农民，走过南闯过北，在山村里，算是有些见识的农民，他对任何事情总有自己的看法，这些看法还往往与众不同。 　　在那个小山村里，他，作为父亲，也可以算是与众不同的了。 　　父亲是个耿直豪爽的人，与朋友说话很健谈的，谈到高兴时的笑声是很爽朗的，毫不造作，是从丹田发出的声音，很有力量也很有感染力。但面对儿子们时，他却不爱说话，也许是感觉无法和孩子们沟通，现在想来，我更相信他是为了保持父亲的尊严而这样的，毕竟他是从一个旧式农家走出来的人。记得有一次，父亲和很多人在一起谈论家常，笑声不断，谈兴正浓时，突然出现的我，竟然让父亲一下就没有话了，很尴尬的样子，众人也一时无话，于是父亲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就走了。 　　小时候，最怕和父亲在一起，有时不得已在一起，不是做农活，就是被监督练习打算盘，后来就是要求我练习毛笔字的事。 　　那时和父亲一起做农活，心里很别扭，因为父亲总是拣我那个年龄无法做到的事情让我做，诸如挑水推车子等一些农活，我个头虽矮，性格却倔强的很，于是每每是我吃力地去做，父亲也在忙碌自己的活计，根本不管我是否可以做的了那些活，有时甚至和别人大声谈笑，很有些旁观者的味道，这时，我常常是心中愤愤不已的。记得有一次，吃过中午饭后，父亲给我一副绳索就让我进山挑柴去。大山在我那时的眼里真是可怕的很，连绵起伏就不用说了，单是山路弯弯，草木茂盛，遮天蔽日，就幽深的很，似乎随时随地就会跳出一个怪物来，这样往往就让自己瞻前顾后胆战心惊不已，于是，匆匆拣拾一些柴草就匆忙落荒而逃，原以为离开深山就可以逃离恐惧了，没有想到矮小的身材挑着柴草走在山路上的艰难呢，山路弯弯，上上下下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不是树木就是巨石，简直是十二分的不合适，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出了山坳，却已是斜阳欲坠，西风渐紧，此时，我早已精疲力尽，看看前面的路还很长，按按又疼又肿的肩膀，只好咬紧牙关挑起那担子继续赶路，否则，天黑了，更是怕人的。当临近村庄时，再也没有力气走了，放下担子，眼泪就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了，心里那个委屈就是今天的我也无法形容的，何况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呢？那黄昏中，暮霭沉沉，我不知道父亲在哪里。后来才知道父亲早已去接我了，但我没有看见他，也许他一直在跟着，也许他有别的事去忙了，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现在想起来真是好笑，但那时确实伤心至极，自然感觉到父亲是很冷酷的，于是，在有意无意间就远离了父亲。从那以后，我总盼着自己早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人，尽管自己不是不喜欢那个家，也不是很烦那个人，但总是感觉自己成长得太慢，一天天的日头似乎总是不愿意落下山去，年年岁末的爆竹也总姗姗来迟。 　　那次进山的经历让我铭记一生，我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我可以拿着一张车票拎着行李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读书，在那个车水马龙的城市深夜里四处寻找那所学校时，尽管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困难，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

　　父亲要我学习毛笔字，是因为父亲对毛笔字有很深的感情，父亲之所以喜欢毛笔字，是源于父亲的一个朋友，也是他最佩服的人。 　　那时候，村里识字人很少，最有学问的是一个姓蒋的人，外籍人，我叫他二大爷，琴棋书画，甚是精通，尤其写的一手好字，后来知道老人写的是魏碑这种字体，全县写魏碑这种字体的人可以说是无出其右者。父亲最佩服这个人，就时常提起他的毛笔字，可惜我家境贫困无以学习，即使不是这样，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也没有人去学习书法的，书法在山村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一年一次的写春联，除此之外，与村民远着呢，那时填饱肚子似乎比什么都重要。父亲可是一直念念不忘的，直到我大学毕业，父亲还时时要我去练习毛笔字，可惜我并没有真的去做，于是年年是父亲自己写春联。后来，我女儿学习毛笔字，老人非常赞赏，就经常询问女儿学习书法的情况，有时也对我女儿的字指指点点，他也许不知道我的女儿根本没有把他的指点放在心上，有时还要理直气壮地反驳他呢。可当父亲生日时，女儿写了一个大大的“寿”字送给他，我要给他贴在墙上，父亲却精心折叠起来了，我知道他又有了炫耀的资料了，果然，不少乡亲都知道我女儿书法了得，其实，那只是父亲的吹嘘罢了，我和女儿就都有了不少压力，我也就更起劲得逼迫女儿练字了。女儿学习毛笔字，也算是了却了老父亲的一个心愿，于我来说，也算是“父债子偿”吧。 　　至于让我学习打算盘，现在想来，也许是父亲开始为我找一条谋生的路吧。 　　这里有一个出名的人就是生产队的会计了，识字寥寥，可打算盘是山村那一带的一绝，可以双手同时打算盘，他打算盘时，算盘珠子上下翻飞，很是了得，乡人提起来都啧啧称赞不已。他教了很多徒弟，不少徒弟都做了大队或者生产队的会计，那时会计这个职位可以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好差使。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打算盘，也许期望我可以做一个生产队的会计呢，于是，在夜晚昏黄的油灯下，在一个小小的凳子上，父亲教我学打算盘，往往学着学着，就会让脑袋不自觉地靠近了煤油灯，在咝咝的声音里就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父亲于是就一巴掌拍在我小小的后背上，这算是警告也是爱护的动作，可往往让我猝不及防，时间长了，就老担心后背的这个猝不及防，于是这学习算盘也就成了折磨。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最终没有学成打算盘，反而落下了一个毛病，我最担心背后突然出现人，后来当我看武侠小说《雪山飞狐》中大侠胡一刀和金面佛苗人凤比武这个情节时，胡一刀就是利用苗人凤这样一个毛病占得先机的，我就哑然失笑，看过的武侠小说不算少，就这个情节我记忆最深。 　　父亲崇尚文化，按理说应该很和蔼的，可我很少见父亲表现自己的温情。记得那年的高考后，不得不去外地一个师范学校读书，这是一个我没有想到的高考结局，当我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里时，心有不甘的我不知道怎么把眼镜攥碎了，扎破了手，鲜血直流，父亲就一直在屋外，没有进屋，就让我一个人在那里失声痛哭。后来，听母亲提起父亲一直说“何苦呢？何苦呢？”，是啊，有些爱，只是不容易让人察觉不容易理解罢了。 　　我知道父亲那时是故意难为我，他常说的话就是“知道生活苦了自己就知道去学习”，父亲不善于和儿子们语言交流，我知道父亲这个特点，但总不能接受父亲这样无声的教育方式。当我女儿可以自己回奶奶家时，父亲也衰老了，但老父亲每每委婉告诫我要严格要求孩子，不要娇惯，我往往是答应了，却总是在心里说我不会要孩子像我那样受苦了，于是老父亲往往是一脸的落寞。他自豪的是他的几个儿子都走出了那个小山村，他一直把自己的教育方法当作宝贵经验去推广呢，可现在情况突然变了，对于父亲来说，我是他的儿子我女儿的父亲，他对我没有更大的约束力了，可是，当他真正对我失去约束力时，我却能理解他并原谅他了。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聪明过头了，看着女儿有时表现出来的某些飞扬跋扈和任性，我只有苦笑，也只有苦笑了。 　　父亲崇尚生活会教会人应该怎么做的法则，当然父亲不会说这样的句子，是今天的我总结出来的。父亲一直认为人没有吃不了的苦，他常说“吃的苦，苦就不苦了”，今天看来，话是朴素的，可道理却是不朴素的，让我受用今生。 　　我该怎样感激您呢,我的父亲？而今，一切都在，您却走了，您走了，谁是我往事的见证者？您走了，谁可以和我一起回忆往事？父亲，您走了，是否往事也会随风而逝呢？现在我已经梦不着您的具体模样了，可往事却如影相随，不招自来，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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