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繁荣
2020-09-24叙事散文敬一兵
岁岁繁荣敬一兵南方立秋的节气里窗户外面鼎沸喧嚣声还在，但听起来总有一种缺水带来的干燥乏味感。仔细辨别后我才晓得，叫了一个夏天的蟋蟀、蝉、蚱蜢、螽斯和纺织娘已经悄悄关闭了它们的嗓子。它们关闭嗓子的时候，猖獗的苍蝇蚊子和蟑螂就逐渐失去了踪影。甚
岁岁繁荣
敬一兵
南方立秋的节气里窗户外面鼎沸喧嚣声还在，但听起来总有一种缺水带来的干燥乏味感。仔细辨别后我才晓得，叫了一个夏天的蟋蟀、蝉、蚱蜢、螽斯和纺织娘已经悄悄关闭了它们的嗓子。它们关闭嗓子的时候，猖獗的苍蝇蚊子和蟑螂就逐渐失去了踪影。甚至，连开在街道两边绿化带里的草本植物花朵，也和它们的茎叶一起跟着昆虫鸣叫的停止，露出了衰老枯萎的痕迹。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节气变化反应很迟钝。节气都从秋分抵近了寒露的门槛，我的身体还停留在立秋的地方。我的记忆停得更远，还在夏天还在童年的光景中。中秋节别人都在串门赏月吃月饼，我却独自在屋里写字读书听歌曲，好像我始终都被中秋节用血缘关系的绳子圈定在了别人的领域外面。一到节假日我就孤独。生理上的孤独还好办。心理上的孤独就不同了。针一样扎人。好在针的刺痛来临时，我有文字有歌曲。如果这些都没有，我还有记忆。记忆不受节气影响，不会像草木那样一岁一枯荣，而是和画在纸上的鸢尾一样叶绿不衰花开不败。
节气不是为我的记忆和画中的鸢尾设立的。有画中的鸢尾陪伴我，我就不孤单了。
年复一年节气交替更迭，把很多人从我的视线中推到了模糊的远方。这就注定了在中秋节的下午，一杯浓茶一本画册会逐渐从安静中活色生香热闹起来。
画鸢尾的人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关于他的事情，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我那个跟他学绘画的同事的叙述。以前我听说过有自尊的男人，糟糕的面容不是负担而是事业上的动力。同事叙述和带我见他的时候，他的名声连同他的身子已经站在画坛的高处了。不晓得这是不是他前牙反颌的地包天长相帮了他的忙。反正我见到他时，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辽阔或者幽深的地方收回来打量过我一眼。他高傲和难以接近的印象我都不说了。相逢何必曾相识也何必一定要让别人看到自己。关键是他画桌上还没有画完的那幅鸢尾画，色彩和线条始终在我脑袋里没有地理障碍没有季节限制地延伸。二十多年了不仅不消停，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我记得我们站在他旁边看他画鸢尾，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用手示意我们站远一点。他的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在他的画纸面前，我成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偷袭者，他成了一个高度警惕的守卫者。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比如像他这样的画家，与其相见还不如怀念。这种感觉在我脑袋里纠缠了很久，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把普通常见的鸢尾，从南方沼泽或浅水中转移到一张画纸上面的。这无疑是他不愿意讲出来的一个秘密。每次把画笔落到纸面上之前，他都要退后几步端详一番纸上的鸢尾轮廓和插在瓶子里的鸢尾。他看画纸上的鸢尾我也跟着看。那画纸就像镜子一样，慢慢反射出了插在瓶子里的鸢尾。颜料盘上堆满了不同色泽的色膏，跟儿时我看过的万花筒没有两样。他把画笔伸向颜料盘去蘸颜料时，握着的画笔也会在颜料盘上空悬上一段时间。画笔在等待他计算颜料的色彩搭配，考虑蘸颜料的多寡。对于一个写实主义者来说，忠实于鸢尾的自然色泽就是忠实于鸢尾的生命。他害怕鸢尾还没有在画纸上长久地鲜艳下去，就已经在一丝一毫的色差中夭折了。
他的这些举动不是故弄玄虚的过场。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把鸢尾移植到画纸上的工作，但我看得出他用画笔移植鸢尾其实就是小心翼翼在画纸上安放他自己的灵魂。虔诚谨慎的笔画，使画纸上次第绽放的鸢尾清新纯洁得像水洗过，让鸢尾和他自己的灵魂在后来的日子里，躲过了一场场狂风暴雨和接踵而至的旱灾虫灾。天知道我是经过了多少曲折艰难才阴差阳错跟同事一起站在他的画桌边，当上了一名幸福的旁观者。
与他相见过后我再没有去他的画室。最后，我连向同事打听他情况的时间也没有了。我离开了他所在的那个红土高原，像一只蚂蚁在书本和饭碗之间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不断挖掘啃噬，还要常常经受车旅劳顿背负一口黑锅四下漂泊。蚂蚁筑巢体现了蚂蚁对生存的理解对危险的敏感和对希望的要求。我四下漂泊不是为了筑巢。我没有筑巢的地方和资本。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忙碌对满脑子的情与仇、爱与恨进行挤兑排斥。直到我在异乡的土地上慢慢沉静下来，我才明白了自己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就更不用说画纸上的鸢尾了。
我的身子静下来了，可我的脑袋还在漂泊。我后来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捍卫饭碗这件伤神的事情上。很久没有动笔写字，就是想写也写不出来。我写不出字的时候就觉得生活背叛了我我也背叛了生活。那段时期在生活中我不敢做一个真实的人。真善美这些具有正能量的元素，已经从我的身体里飘逸而出在外面继续我之前身体上经受的车旅劳顿。即使偶尔有机会和学者、领导或者富贵人坐在一起，我也不说话不让自己成为哪怕是暂时的主角，而是借自斟自饮怡然自得的样子掩盖我的尴尬、失落和不平衡的情绪。没有人和我坐在一起，我就独自用花生米籽下酒，虽然寒碜孤单，但却很痛快。说精神上的劳顿不如身体上的劳顿，这绝对是假话。画家站在画坛的高处之前，是不是与我有同样的经历和遭遇呢？我想。
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在书店里看见了他的画册。
这是本百花图。封面上是他的一幅照片。人坐在画桌边，手握一支画笔。看上去有点装模作样，但更多的还是原本的神情，只是没有了头发和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不屑一顾的自傲。信手翻到第47页，就看见了那幅鸢尾带着从淡绿色剑形叶丛中生出来的蓝色蝶形花朵，正在向我微笑。在一本书的世界里，他终于和鸢尾走上了同一条纸质的道路。画家和鸢尾虽然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从各自不同的地方移动到了这册百花图中，各自经历的坎坷与艰辛到现在也没有说出来，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和它身上有丝毫疲倦或者徘徊的痕迹。
这又一次让我相信，他和它在画纸上不是躲过了狂风暴雨和旱灾虫灾躲，而是彻底躲过了一场场直指生命的浩劫。而且，神采奕奕的轮廓和具有呼吸性质的线条，还让很多跟在他画笔后面跟在鸢尾后面的生活章节，慢慢跃上了画纸。难怪我越看鸢尾鸢尾就越加丰满滋润。原来过去画家给我留下的糟糕面容，难以接近的高傲，还有他的许多不愿意说出来的坎坷经历与痛楚情感，都成了滋润鸢尾的阳光、雨露和肥料。
还好，我明白了他不怨天忧人不自暴自弃沉沦陷落的真相并不觉得为时已晚。我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他绘画是一种反抗。对抗外界的丑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现在，书中的鸢尾和封面上画家的照片才跨过二十多年的时间长河，用自己的事实慢慢把捂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揭示出来。节气的变化，接踵而至的灾害，还有苍蝇蚊子和蟑螂的猖獗招摇会存在于我们生活的现实中，但绝不会出现在纸上。纸质的道路不断，画家和鸢尾的生命也就不会中断。他和它天天都是风和日丽，天天都是春天的节气和景象。
只有走在纸质的道路上，生命才会岁岁繁荣。
敬一兵
敬一兵
南方立秋的节气里窗户外面鼎沸喧嚣声还在，但听起来总有一种缺水带来的干燥乏味感。仔细辨别后我才晓得，叫了一个夏天的蟋蟀、蝉、蚱蜢、螽斯和纺织娘已经悄悄关闭了它们的嗓子。它们关闭嗓子的时候，猖獗的苍蝇蚊子和蟑螂就逐渐失去了踪影。甚至，连开在街道两边绿化带里的草本植物花朵，也和它们的茎叶一起跟着昆虫鸣叫的停止，露出了衰老枯萎的痕迹。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节气变化反应很迟钝。节气都从秋分抵近了寒露的门槛，我的身体还停留在立秋的地方。我的记忆停得更远，还在夏天还在童年的光景中。中秋节别人都在串门赏月吃月饼，我却独自在屋里写字读书听歌曲，好像我始终都被中秋节用血缘关系的绳子圈定在了别人的领域外面。一到节假日我就孤独。生理上的孤独还好办。心理上的孤独就不同了。针一样扎人。好在针的刺痛来临时，我有文字有歌曲。如果这些都没有，我还有记忆。记忆不受节气影响，不会像草木那样一岁一枯荣，而是和画在纸上的鸢尾一样叶绿不衰花开不败。
节气不是为我的记忆和画中的鸢尾设立的。有画中的鸢尾陪伴我，我就不孤单了。
年复一年节气交替更迭，把很多人从我的视线中推到了模糊的远方。这就注定了在中秋节的下午，一杯浓茶一本画册会逐渐从安静中活色生香热闹起来。
画鸢尾的人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关于他的事情，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我那个跟他学绘画的同事的叙述。以前我听说过有自尊的男人，糟糕的面容不是负担而是事业上的动力。同事叙述和带我见他的时候，他的名声连同他的身子已经站在画坛的高处了。不晓得这是不是他前牙反颌的地包天长相帮了他的忙。反正我见到他时，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辽阔或者幽深的地方收回来打量过我一眼。他高傲和难以接近的印象我都不说了。相逢何必曾相识也何必一定要让别人看到自己。关键是他画桌上还没有画完的那幅鸢尾画，色彩和线条始终在我脑袋里没有地理障碍没有季节限制地延伸。二十多年了不仅不消停，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我记得我们站在他旁边看他画鸢尾，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用手示意我们站远一点。他的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在他的画纸面前，我成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偷袭者，他成了一个高度警惕的守卫者。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比如像他这样的画家，与其相见还不如怀念。这种感觉在我脑袋里纠缠了很久，以至于我到现在都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把普通常见的鸢尾，从南方沼泽或浅水中转移到一张画纸上面的。这无疑是他不愿意讲出来的一个秘密。每次把画笔落到纸面上之前，他都要退后几步端详一番纸上的鸢尾轮廓和插在瓶子里的鸢尾。他看画纸上的鸢尾我也跟着看。那画纸就像镜子一样，慢慢反射出了插在瓶子里的鸢尾。颜料盘上堆满了不同色泽的色膏，跟儿时我看过的万花筒没有两样。他把画笔伸向颜料盘去蘸颜料时，握着的画笔也会在颜料盘上空悬上一段时间。画笔在等待他计算颜料的色彩搭配，考虑蘸颜料的多寡。对于一个写实主义者来说，忠实于鸢尾的自然色泽就是忠实于鸢尾的生命。他害怕鸢尾还没有在画纸上长久地鲜艳下去，就已经在一丝一毫的色差中夭折了。
他的这些举动不是故弄玄虚的过场。虽然没有亲自参与把鸢尾移植到画纸上的工作，但我看得出他用画笔移植鸢尾其实就是小心翼翼在画纸上安放他自己的灵魂。虔诚谨慎的笔画，使画纸上次第绽放的鸢尾清新纯洁得像水洗过，让鸢尾和他自己的灵魂在后来的日子里，躲过了一场场狂风暴雨和接踵而至的旱灾虫灾。天知道我是经过了多少曲折艰难才阴差阳错跟同事一起站在他的画桌边，当上了一名幸福的旁观者。
与他相见过后我再没有去他的画室。最后，我连向同事打听他情况的时间也没有了。我离开了他所在的那个红土高原，像一只蚂蚁在书本和饭碗之间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不断挖掘啃噬，还要常常经受车旅劳顿背负一口黑锅四下漂泊。蚂蚁筑巢体现了蚂蚁对生存的理解对危险的敏感和对希望的要求。我四下漂泊不是为了筑巢。我没有筑巢的地方和资本。我完全是在用自己的忙碌对满脑子的情与仇、爱与恨进行挤兑排斥。直到我在异乡的土地上慢慢沉静下来，我才明白了自己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就更不用说画纸上的鸢尾了。
我的身子静下来了，可我的脑袋还在漂泊。我后来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捍卫饭碗这件伤神的事情上。很久没有动笔写字，就是想写也写不出来。我写不出字的时候就觉得生活背叛了我我也背叛了生活。那段时期在生活中我不敢做一个真实的人。真善美这些具有正能量的元素，已经从我的身体里飘逸而出在外面继续我之前身体上经受的车旅劳顿。即使偶尔有机会和学者、领导或者富贵人坐在一起，我也不说话不让自己成为哪怕是暂时的主角，而是借自斟自饮怡然自得的样子掩盖我的尴尬、失落和不平衡的情绪。没有人和我坐在一起，我就独自用花生米籽下酒，虽然寒碜孤单，但却很痛快。说精神上的劳顿不如身体上的劳顿，这绝对是假话。画家站在画坛的高处之前，是不是与我有同样的经历和遭遇呢？我想。
很偶然的一次机会，我在书店里看见了他的画册。
这是本百花图。封面上是他的一幅照片。人坐在画桌边，手握一支画笔。看上去有点装模作样，但更多的还是原本的神情，只是没有了头发和我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不屑一顾的自傲。信手翻到第47页，就看见了那幅鸢尾带着从淡绿色剑形叶丛中生出来的蓝色蝶形花朵，正在向我微笑。在一本书的世界里，他终于和鸢尾走上了同一条纸质的道路。画家和鸢尾虽然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从各自不同的地方移动到了这册百花图中，各自经历的坎坷与艰辛到现在也没有说出来，但我一点也看不出他和它身上有丝毫疲倦或者徘徊的痕迹。
这又一次让我相信，他和它在画纸上不是躲过了狂风暴雨和旱灾虫灾躲，而是彻底躲过了一场场直指生命的浩劫。而且，神采奕奕的轮廓和具有呼吸性质的线条，还让很多跟在他画笔后面跟在鸢尾后面的生活章节，慢慢跃上了画纸。难怪我越看鸢尾鸢尾就越加丰满滋润。原来过去画家给我留下的糟糕面容，难以接近的高傲，还有他的许多不愿意说出来的坎坷经历与痛楚情感，都成了滋润鸢尾的阳光、雨露和肥料。
还好，我明白了他不怨天忧人不自暴自弃沉沦陷落的真相并不觉得为时已晚。我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他绘画是一种反抗。对抗外界的丑恶也对抗自己内心的黑暗。现在，书中的鸢尾和封面上画家的照片才跨过二十多年的时间长河，用自己的事实慢慢把捂了二十多年的秘密揭示出来。节气的变化，接踵而至的灾害，还有苍蝇蚊子和蟑螂的猖獗招摇会存在于我们生活的现实中，但绝不会出现在纸上。纸质的道路不断，画家和鸢尾的生命也就不会中断。他和它天天都是风和日丽，天天都是春天的节气和景象。
只有走在纸质的道路上，生命才会岁岁繁荣。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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