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弱水河边烽火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0 编辑 <br /><br />弱水河边烽火台
　　　出营区西门，路过菜市场、东岔、东胜、东光村，在永胜村外，下了柏油马路，穿过一片白杨和沙枣树混杂的树林，上了一条窄小的土路。路边有一道水沟，青色的水，飘满腐烂了的黑色水藻，一些头脑圆滑的卵石陈列其中，一些黑色的小鲫鱼游来游去。
　　　登上一面土墙，站在大坝闪，迎面看到水，精致的水，浩大的水，波光荡漾，深蓝如空。在斜斜的大坝内侧，有不少从水中长出的绿色植物藤蔓，它们的根在水中清晰可见。这时候，阳光炽烈，在水面铺开大片的金色光芒。远处的平静水面不断被鱼跳开，细碎的涟漪似乎妇女眼角的皱褶。几只野鸭在水面静卧或者游动。再远处杨树很是葱郁，不少的鸟儿从空中进入，又凌空刺出。
　　　沿水库后尾向南行500米，就又看到了弱水河，宽阔的河道上积聚了大批流沙，草滩上绿草肥厚，色彩悦人；而河道西侧，则是浩大的戈壁，苍茫空廓之中，隐约可见数座连续隆起之物——秦朝汉代的军事遗留——烽火台——10公里一座，从这里开始，一直连绵到新疆的高昌故城；向北，则深入到了早已干涸了的居延海。
　　　在我的感觉中，烽火台就像是从远古射来的一枚箭矢，携带着万千旌旗和铁血号角，抑或是古代战争的一种姿势或者坚固遗存？我宁愿是这样的，要不然，那么多的残酷战争要用什么来做记录，唯其如此，它们才能够以物质的形式，越过万千时光，在变换的时间人世中，让更多的后来者看到他们当初的模样——而在这里发生的战争，那么多的鲜血和骨头消匿了，渗入到戈壁深处，刀枪剑戟也早已锈迹斑斑，在时光中沦落成一把黄土。
　　　唯有烽火台留存至今。大约是1995年，我和好友裴云在远处的一处戈壁滩上，无意中看到和拣到了一些白骨和锈蚀的枪头。那也是夏天，开始的炎热在这两样东西面前，突然变得寒冷起来，我们不知道它们是谁的身体，也不知道，那些冷兵器曾经握在谁的手中，又刺穿了谁的咽喉。
　　　有一天，我们走进了一座保存完好的秦代烽火台。在天仓乡政府后面的隆起的土堆上，单独矗立。看起来很近，走起来很远。脚下的戈壁板结生硬，寸草不生，干燥的沙子当中都是细碎的黄色灰尘——这些微渺的精灵，在肉体下微微下陷，又很快停止，接触到它们坚硬的部位，我突然想：下陷的永远都是那些雍肿皮肉。真正坚硬的东西，应该是一个人的骨头。
　　　站在烽火台下，这高愈10米的黄土与木板凝结的废然大物，苍黄的皮肤千疮百孔，深深浅浅，如同英雄肉体和灵魂中那些无尽的创口——我们良久站立、仰望，胸中布满历史的苍凉。连续吹袭的大风方向始终不明，一阵紧似一阵，搜刮我们的身体和就在身边的秦汉烽火台。
　　　头顶的太阳火焰一样燃烧，远处浩瀚的沙漠之上，升腾着连绵不断的熊熊气浪，到处都是奔跑燃烧的桔色火焰，远看像是一支支庞大的影子军队——散漫的骆驼的嘶鸣低沉而沙哑。沿曲折陡峭的台阶攀援向上，手指紧紧抠住斑驳的坑槽，小心抬动双脚;经过一个类似天窗的通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即是一片开阔。烽燧顶呈四方形，直径约4米；边缘都是用黄泥和草芥粘合起来的锯齿形状的垛口。我想，究竟是哪些人曾经在这里长久站立，天长日久地警惕着狼烟？我也站起来，把自己想象成远古的兵士，放任的目光在空茫的沙漠上搜寻，阔大的戈壁就像宛若海洋，高处令人晕眩。铁青色的戈壁无遮无拦，坦荡得让人觉察不到自己的存在。
　　　俯看下的远处的村庄在一丛丛稀疏绿叶的掩映下，缩小为一纸图画，一些低矮的黄土建筑静静躺卧在灼热而安详的正午里，偶尔有几位农人在青油油的玉米地里持锄除草，缓缓移动着身影。远处公路上车辆稀少，偶尔的一辆，犹如骆驼奔跑或者沙丘移动——在十余米高的烽火台顶，一阵强似一阵的大风摇摆着我，像一双无形的巨手，要把我们连根拔起，掀翻在地。
　　　高处的风，烈烈有声，我急忙坐下来，背靠垛口，风在耳边发出穿梭的锐啸，有如列队奔行的古代将士。我不禁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要坐下，我到底在惧怕什么呢？一个人一生能真正站直身子的机会有几次？
　　　那一时刻，我确实想站立起来，迎风呼喊，至于喊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时间和战争的遗存，是万千驶去的边关将士战斗和葬身的地方，有一种情感叫我无法回避——它是一种进入，也是一种心灵的熏染和改变。但当我站起身来，却嗓门发痒，一时吐不出什么。我知道，时光飞驶，总有一些坚固而锋利的东西留存下来——想到这里，有一种无法扼制的声音，在喉咙和胸腔当中回旋。
　　　整整一个下午，在古代的烽火台上，大风经久不息，仿佛金戈铁马的古战场，慷慨激越的号角鸣奏，杀伐之声不绝于耳。我又盘桓许久，看着沙漠、戈壁、流淌的弱水河、附近的村庄——这一处空廓之地，猛然觉得自己也像英雄一样充满悲壮。返回时，夕阳归巢，最后的余光泼洒大地。从烽顶曲折向下，双腿一接触到地面，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感觉自己的肉体就像一团柳絮，随便一阵轻风，便可扶摇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