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疼的感觉　　（写在教师节）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1 编辑 <br /><br />　　　　　　　　　　　　【若荷】
　　据说，幸福的婚姻里总是充满了幸福，不幸的婚姻总给人一种心疼的感觉，这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我和海的婚姻，皆不属于二者。
　　怎么也不见你收拾衣物了？房顶稍微挂起霜花，寒冷还没有正式来临，海便开始这样催我。我拿眼瞅他，故意磨蹭着不离开沙发，过了一会，才慢腾腾起身进了卧室，迟缓地拉开平时积攒旧衣的专用橱门。但是，手虽迟缓，我的心里却是积极热情的。
　　平日里，我有些疏懒，最讨厌的就是收拾衣服，好多衣物积攒在一只老旧的橱里，有些乱，海比我更大咧。这是我们合用的衣橱，他对自己的衣服很不讲究，放时折叠一下都不会有，有些就快水一般“淌”出来了。如果不是为了空出一点地方放新的衣物，我是一般不会收拾这个旧橱的。这是我与海结婚的时候，他父母给我们的惟一的家具，浑身秋木，笨重的很。但是，现在我必须收拾一下了，因为这个时候，这个季节，每年。
　　暑期过去，日子又开始慢慢向前推进了，学校里静寂了将近两个月的铃声又开始清脆悦耳，教师们从楼下狭窄的过道里匆匆走向教学一区，收拢起的胳肢窝里，有的夹着几本沾满粉笔末的课本，教师的特点，就是手不离书。
　　一切按部就班。大概三个月后，天开始凉了起来。秋天是个伤怀的季节，从凉爽到寒冷，总觉那么迅速。海开始给我讲新生入学时发生的轶闻趣事。每年在这个时候，都有乡下新生带来这样的故事。听说没有？海用眼睛盯住我：一对山村来的双胞胎，同上一个年级，又同是学习成绩很好，同时考入我们学校，如果是城里机关某些干部的孩子，这种情形不把他们父母高兴歪了？可他们偏偏来自一个贫困山村，家里穷，入校的时候，衣服破烂不整。他们的父母本来是想让大的上，小的不上，可是小的不依，说考出的成绩哥哥还不如他好呢，凭什么不让他上？哥哥不上，父亲又觉得对不住长子，就让他们扔钢蹦决定，结果两个孩子都闹着不要扔，孩子的父母只好答应让他们一起上高中，报名的那天学费还没有凑齐呢。
　　我哦了一声，我不是他们学校的教师，自然我就不会知道。应该说，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已调到县信用联社工作十几年，整天和文书档案打交道，这样的故事哪里能够听到？下班后，我放下书包，匆忙到厨房里做饭，海不放过我，跟着进去找了一件剥葱的事做，一边剥，一边拿眼睛看我。我明白了，这一年，他又应该从那些孩子们中间找到新的目标了。
　　天终于很冷了，海天天跟在我的后面，让我收拾衣物。往往是这样，夏天，他会催要蚊帐，我们换过两次大床，每次换床后，蚊帐也要换了，海不久就把那些蚊帐送给了没有蚊帐的学生，衣服更是如此。我的身材太高，新来的学生只不过十五六岁，个头还没有长足呢，穿我的衣服太长太大，他就让我将收拾起来的衣物改小一些，支手划脚地让我把那些衣服重新清洗，这样不皱又好看。对这方面，海总是细心的，起码比对我对我们家细心，有时我就不平，海不关心家事，这是学校里同仁都知道的，我虽然不满，但这些心事，我从不跟海诉说，所以恐怕他至现在还不知道。在这方面，我是支持海的，但我们疏于沟通，结婚后在生活中时有磨擦，海不明白，却也知晓。
　　海出身于农村，他的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却是农村妇女，十九岁的时候，海本来是要在他爸爸退休以后接班的，但是他不愿意接班，在他父母双亲都不同意的情况下卖了自己正用着的一块手表，拿着那块卖表得来的120元钱，进城自行报名到县一中复读。在那九个月的时间里，海埋头苦学，浓黑的头发开始少白头起来。在学校，海很少吃到油腻的东西，菜根本不舍得买，复读九个月后，海以全县第四名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海成了他们全家乃至全县的骄傲。
　　须知，那是一九八一年，正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五个年头，一片赞扬声里，替代不了海的家庭的清贫。海在大学里依然要靠勤工俭学完成全部的大学课程。从此海成了一名中学教师，从此海也落下了一个毛病，每当看到新生到校，寒门子弟的窘困使他身同感受，海就由不得自己不去帮那些学生。海在当高一班主任的十几年时间里，他的注意力不在学生的成绩上，而是在寒门子弟的穿着打扮上。他们的穿着便是一种身份的证明，当新生进校之后，他便开始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有一天，他回家大笑。这时的海已经是三十七岁，并且是一位拥有十几年教龄的“老班主任”了。他孩子气地笑着对我说，你知道那对双胞胎的，他们双双到了我的门下了，我是他们的班主任了！下面发生的笑话就是，那对双胞胎兄弟，半夜起床解手，懵懂中把兄弟双方的鞋子穿反了，解完手，鞋子也没有脱下来就睡下，第二天早晨起来上早操的时候，全班同学望着兄弟俩的脚哈哈大笑，兄弟俩个这才发现将鞋穿反了，哥哥一双脚上全是左边的鞋子，弟弟一双脚上全是右边的鞋子。原来由于双胞胎的特殊情况，兄弟俩个给海特别提出住一个公寓，并且是上下铺，海自然是答应。
　　这样的笑话还有很多，全是发生在海所在的班级里的。海对我说的多了，我也记下了一些他们的故事和特征。但我仿佛永远都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到了立冬之后，天气开始真正寒冷起来，海开始让我收拾旧衣。海说，孩子们的父母到现在还没有送棉衣来，他怕他们受冻感冒了耽误学习。海拿一双真诚热烈的眼神望着我，一副求救的模样。奇怪的是我以前很少对他这副神情感动。以前。现在我是真的为海感动，尽管我们之间有许多隔阂。十几年如一日，年年如此，我不知道如果是我，能不能这样坚持下去。正如他自己说，海的心是软的。看去那么刚强的海，不折不弯的脾气的海，心却细而柔软的像个女人。过去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和他结婚之前我所没有看到的，也是结婚之后没有对我有过的，海在家里从来不把这副柔软的心肠掏给我一点点，因此而伤心，经常和他负气出走，然后在他的不理不睬中无奈地自己返回。
　　海最离不开我的，就是每年寒冬天临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我会收拾出我们俩人不大穿用的几十件衣服，单的绵的，过时的不过时的都有，准备放进旧橱再也不动的。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海把我收拾出来的衣服全部分发给了他的学生，他的衣服给男生，我的衣服给女生。不仅是衣服。曾经有一个女生早操的时候抱着头蹲在地下，让海看到了，上去一摸女生的额头，热得他粟地一下缩回了手：女孩正在发高烧！他当下跑到校外，恳请附近一个诊所医生把女孩带到他们那里打吊针。早上我给海一百元钱，那天海回家的时候，身上已经无一分文。
　　海身上从不带钱，也没有一般男人都有的那种黑色钱包，偶然的一次带钱，也不过是从我手里接过去，然后装进空着的上衣口袋里，那里面除了没有钱，竟然也还不会带些手纸，显然有时上侧所表现出寒酸，那是海的习惯。海就这样让人讨厌，慢慢地使我不得不想脱离这种生活。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理解了海，他的行为真的如海，那么粗旷，那么广大的海心里却深藏着柔软的细沙，我这样形容海，然后把曾经写好的离婚协议装进口袋——在过去的几年里，海除了睡觉，整天不着家，毫无规律的生活已经让我不能忍受。海没有时间泡在家里做家务，小山一样的作业和作文本足够让他劳累，还有他的在一次重感冒时落下的鼻炎，十几年里也渐成了“气候”，整天在他身上忍忍作怪，经常使他头痛欲裂般地难过。
　　刚结婚的时候，我还和海争吵，我受不了他的那种舍身不要家的工作法，不要命的工作，使他多次将家里用完准备灌装的煤气罐忘记在学校的门口，我经常是买来青菜，却守着空灶不能作饭。那年的春天，我已经不再和海争吵，我在他一个晚归的午夜写下一封信回了娘家，我想那里或许可以逃避我心中的烦恼。
　　海是秋天的一个上午做的手术，十点，他脸色白白地进了手术室，看到他的脸色，我不由也胆战心惊。头痛使他无法正常上课。在做手术的整个过程中，海流出了好多的鼻血，做完后仍然在不停地流。但是，鼻中隔偏趋、鼻窦炎的病症确实是彻底治愈了。当手术过后我才知道，海一直没有时间去做的这个手术，原来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手术，做完后只要休息几天就行了。手术后，我去医院照顾他，海的脸因手术肿起老高，流血很多，得用药棉不停地擦拭，因此最初的两天内我根本不能睡觉。第三天不流血了，海的脸色黄黄的，鼻孔不通气，只好用嘴巴代之以鼻，不久嘴唇就开始发干，我须用沾了水的纱布给他不停地浸润，不过这时候，我可以枕着海的的一只被角睡一会了，海白天睡了，晚上一时精神，看到我睡熟后，就将身体朝床边使劲挪动了一大半，好让我睡的比较舒服些。
　　一次睡着后醒来，海用肿起的眯缝着的眼睛打量刚刚睁开睡眼的我。因为肿还没有退，他的眼睛便显得小了许多，样子滑稽极了。我让他看得不自在起来。离婚吗？他问我。我几乎是用含了“悲声”地长叹一口气，对海也对自己说，不离了，说完我用手指使劲地戳了他一下，海疼得咧了嘴巴一下，与此同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海调皮而自信地笑了。
　　这是去年的中秋八月，医院门前的一株桂花刚刚绽开。海的床头柜上摆满了同事和孩子们送来的鲜花，来往的身影将院子里桂花的香味挟带进来，与花蓝里的香气搅和在一起，于整个病房里四处缭绕。谈笑声中，我忽地想起那句话：婚姻有时给人心疼的感觉，在这之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种心疼的感觉到底怎样，而现在，我着着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心疼”的感觉？我的心疼，在海瘦瘦的脸颊上，在那因失眠过度而深陷下去的一双大眼睛里映现出来，它告诉我，此时的海，幸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