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忆唐之裙步飞烟

　　大凡中国式的古典爱情，总难脱幽怨哀婉的调子，即使艳丽如四大美人也难逃“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无奈命运，西施和范蠡、杨玉环和李瑁都曾上演过含泪远别的悲剧，貂蝉、昭君更是舍身为国，毫无个人的幸福可言。这种情境之下，私奔就成了勇敢者的选择，西汉时卓文君琴台钩沉首开先河，后继者却廖廖无几，即使在风气开放、女性地位较高的唐朝，见于记载的也仅有步飞烟和红拂女二人。 　　《全唐诗》中收录步飞烟诗三首，她的故事最初被记载于皇甫枚写的《三水小牍•飞烟传》中。步飞烟是唐懿宗时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的家姬，功曹参军是主管簿书、考课、陈设等文书工作的官员，相当于现在的省级部门的秘书长之类，家妓则是可以被主人当做物品买卖送赠的奴隶，地位比较低下。唐朝时争夺家姬的纠纷不时发生，晚唐时韦庄的一名家姬曾被蜀王王建夺去，韦庄写词悲叹：“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惆怅晓莺残月，相别从此隔音尘。如今俱是异乡人，相见更无因。”他的家姬听到这首词后竟不食而死。武公业长相粗悍，脾气暴躁，飞烟则轻盈纤弱，罗绮加身尚若不胜其重，且性情娴雅，能弹一手绝妙的琵琶。飞烟对武公业的不通文墨很有些看不起，常在风吹庭竹、雨打芭蕉的夜晚独自一人对窗落泪。这情景恰好被邻院一个名叫赵象的书生看到，于是他费尽心思写了一首情诗，誊在薛涛笺上托人送给飞烟：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不随萧史去，拟学阿兰来。诗中的萧史是战国时人，善吹萧，娶秦穆公女弄玉为妻，弄玉好乐，穆公为筑凤楼，二人吹箫，凤凰来集，遂乘而仙去；阿兰则是指东汉仙女杜兰香，相传是仙女，却降临人间嫁于凡人为妻。诗的意思很简单，是说赵象对飞烟一见倾心，希望她能象仙女一样来到自己的身边。 　　步飞烟大概是在某个场合见到过赵象，早就对他颇有好感并且感叹自己“此生薄福，不得当之”，于是写了首诗答复赵象：绿惨双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诗。郎心应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这是飞烟写给赵象的第一首诗，意思是说：你送来的新诗凭添了我的愁苦幽怨，司马相如可以用琴声挑动文君，但是我的心事又能去向谁诉说？赵象接到这首诗后喜出望外，又用剡溪玉叶纸写了一首诗：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方翰两情深。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头未写心。疑见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百国消息千回梦，裁作长谣寄绿琴。飞烟接到这首诗后，踌躇犹豫了十多天，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用碧苔笺回了第二首诗《赠蝉锦香囊》：无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风。赵象收到香囊后，抓住机会继续进攻，赠诗道：应见伤春为九春，想封蝉锦绿蛾颦。叩头为报烟卿道，第一风流最损人。这首诗写得并不高明，叩头之态已属可笑，第一风流更是有些流氓味道。但陷于情网中的飞烟似乎并没有这么理智，立即回了第三首诗《寄怀》：画檐春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暗示了自己愿意和赵象幽会厮守的意思，并且表示如若“天从素恳，神假微机”，能和赵象见上一面虽九死而无恨。 　　从此之后，步飞烟就常趁武公业在衙署值班不在家的时候，和赵象一起偷偷幽会。此时的赵象心意达成得意非常：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还得傍瑶台。瑞香风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仙驭来。飞烟也写诗回复：相思只恨难相见，相见还愁却别君。愿得化为松上鹤，一双飞去入行云。飞烟在诗中表达了愿意和赵象一起远逃他方的意思，然而赵象所贪图的只是欢会之乐，也不想因为飞烟而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二人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最终变故还是发生了，一个使女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武公业，武公业听后勃然大怒，当夜就把正在爬墙的赵象抓了个正着，所幸赵象及时挣脱并从此再无音信。武公业下令将步飞烟绑在柱子上，用皮鞭狠狠抽打。看似娇弱的步飞烟性格却很是坚强，当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时依然不说出赵象的名字，并发誓说：“生得相亲，死亦何恨！”武公业闻言更加愤怒，狠下毒手抽打飞烟，直到她气绝身亡，最终被草草安葬在北邙山上。据说后来赵象曾偷偷到北邙山拜祭过飞烟，只是枯草纵横难寻踪迹，一代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带给后人永难平息的哀挽悲惜。 　　与步飞烟相比，红拂女则要幸运许多，她的故事也多了几分阳刚和洒脱。红拂女本是隋朝越王杨素府的家妓，因常执一红柄拂尘故得此名。当时天下大乱英雄竞起，隋炀帝南幸江都，命越王留守西京，招揽天下英杰。京兆三原人李靖素负豪气，昂然进谒，越王置侍妾三十余人于左右，皆穿七色宫服，号称活香锦屏，见李靖仪表非凡英采逼人，心中十分喜欢他，问及学问见识则目不斜视对答如流，于是和他设席长谈。当时红拂正侍立在侧，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靖，及至李靖离去暗自叮嘱小童问清了他的住处。是夜三更，红拂褐马紫衣夜奔其宅，李靖开门看时，见一少年系二马而进，峨冠博带，不揖而坐。烛影摇动中，她摘下阔边风帽，脱去紫色大氅，竟是一个秀发蓬松，明眸皓齿的俏丽女子。看李靖吃惊的样子，红拂微微笑道：“妾本越王府侍儿红拂女，素阅天下人多矣，却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相投。”李靖闻言大惊失色，红拂料知他是担心越王报复，笑道：“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李靖才稍稍心安。次日，越王府中不见红拂女，左右打算遣使捕捉，越王道：“红拂入府已经五年，未尝以颜笑假人，吾常说她有股侠气。昨日席间，以目熟视李靖，料其必从靖去矣，尔等不必追索。” 　　几天后，李靖与红拂女一起逃离长安。走到灵石这个地方找到一个小旅店住了下来，正巧一虬髯汉子乘蹇驴经过，看到红拂正在梳头，便停下脚步取枕欹卧注视着她，神情关注却也无一丝邪意，红拂并不发怒，问他姓氏，那人答道：“姓张”，问他在家中排行第几，那人回答说是第三，红拂道：“我也姓张，看样子应该叫你三哥了”，于是拉过李靖一起拜过。虬髯汉子略略点头，让李靖去附近市上打酒来吃，并随手取出一囊，笑道：“我有下酒物，李郎能同食否？”李靖谦言不敢。虬髯汉子取过包裹，里面竟是一个人头，一副心肝，他用匕首把心肝切好薄片，大嚼而尽，边吃边说道：“这是天下负心人，吾已衔恨十年，今始杀之，可消宿恨。”此后，虬髯汉子帮李靖夫妇结识了秦王李世民，并助他平定天下，建立了不世功业。为了表彰红拂女佐夫之功，唐太宗在她的墓碑上亲手题下“大唐特进兵部尚书中书门下省开府仪同三司卫国公李夫人张氏之碑”的碑名。红拂女的故事影响甚大，以致《红楼梦》中性情孤高、目下无尘的林妹妹也不得不感叹：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裙步飞烟，巨眼识英。步飞烟和红拂女虽然命运迥异，却都有一股刚烈之气，称得上是女中的豪杰。当然，传奇比不得正史，难免会有穿凿附会之处，但也自有正史所不能道及的妙处，仅是这样新巧奇特的名字便非常人可以想象得出，倘若她们生在当代，凭其才情，想必可以做一番更大的事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