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式女子 旧式婚姻

　　敏子是我的堂妹，小我两岁，我俩站一起，别人都以为她是我姐，且年龄差至少在十岁以上。不是我面少，是她太老了，饱经风霜的那种。

　　是，敏子命苦。她五岁时，二妈得了血液病去世。我依稀记得，二妈牙龈出血，止不住，牙齿都浸泡成了粉红色，地上，到处都是二妈吐的血，风干成了无数血点子。后来，二妈皮下出现了血痘，大颗的跟豌豆粒差不多，很糁人，我不敢看。再后来，她死了，遗体摆放在堂屋，敏子不明白大伙为什么哭，凑近了看，还是不明白，转身惊恐地躲在木门后。敏子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不足两岁的弟弟，彼时，弟弟在十四岁的大堂姐怀里抱着，找妈妈要奶吃，不停地哭，很揪心。

　　没妈的孩子是个棵草。十四岁的姐姐原本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别的人，还是偎在妈怀里撒娇使嗔的年龄，哪里有能力护佑得了这些弟弟妹妹？敏子是棵苦菜，苦难的环境里，兀自经历着风雨，甘苦冷暖自知。

　　苦菜也会开花。敏子的花期在十七岁。那时，她退学外出打工一年多，许是太落寞孤单了，一个男孩子的知冷知热，让她有了平生最温暖的体验，很自然地，她恋爱了。虽然，那个肩膀并不能为她担负起更多的责任，那个胸膛也并没有坚实到可供她一生依靠。只为这颗给她温暖的心，幸福而知足地爱着。

　　男孩子的家住在大山里，东西两座山之间夹一条河，他的家背山也面山，坐在屋子里，能听到河水哗哗地流淌，日夜不息。敏子第一次跟他回家，下了公车，又徒步了好久，满目是望也望不到尽头的青山，层峦叠嶂，清幽深隧，仿佛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家没有邻居，离得最近的一家，也在一里外。二伯和大堂姐都不同意，那里太穷了，交通不便，粮田又少，只能靠山吃山。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跟着的人，给了她别人没有给过的关怀和温存，一辈子辛劳吃苦也甘愿了。

　　敏子十九岁做了女人，丈夫上山拉圆木，她挺着大肚子和公婆一起侍弄几分坡地荒田。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失为一种美，敏子的眼里没有花花世界，她只要有一个家和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就好。

　　恶噩传来时，她正待产，她的男人在拉圆木时出了意外，死在工友抬他下山送往医院的路上。天是瞬间塌下来的，敏子陷入无边的黑暗，甚至，她要放弃生命，追他而去。可是，腹中胎儿挥动着拳脚告诉她，他的血脉还在，她必须活着，为他，她得咬牙活下来。

　　儿子生下来，胖乎乎地可爱，是他的重生吧，全家人陷在悲痛的喜悦中。孩子成了敏子活在世上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只是，没有男人，经济来源全断了，日子过的越发捉襟见肘。公婆怕敏子有一天带着孙子离开，便把在外打工的二儿子招回，逼他娶嫂嫂。而小叔早已有了自己心仪的对象，正如哥哥当年一般热恋着。他挣扎、反抗甚至想逃离，怎奈母亲绝食赴死，他不得不缴械。

　　在老人的逼迫坚持下，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只是各怀心事，全然不见一丝喜庆，小叔的不高兴甚至是怀恨都写在脸上，眼前这个女人是她的嫂嫂，哥哥的爱人啊。敏子重新有了一个家，不过，这个家徒有一个空壳，里面冷冰冰的，没有爱也没有温暖，枕边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棒打散的那只鸳鸯。

　　 这样活着是一种屈辱吧，她或者他都在屈辱中度日。丈夫不再学哥哥，为了守着妻子，上山拉圆木。他去很远的外地打工，很少回家，只按时寄些钱回来给她们母子，或报个平安。敏子很感激他这份恩情，在家拼命劳作，侍候公婆。十几年过去了，他可能是奔波疲累了，或者是看在敏子一片诚心孝敬公婆的份上，对敏子渐渐有了怜惜。是苦命人之间的一种体恤吧，他可怜她如同可怜自己，此情跟爱无关。敏子依旧是棵苦菜，葬了大好年华，活在卑微里。

　　我一直觉得，这样曲折的故事情节只能在小说中出现，却不想，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妹，竟成了这种辛酸悲情故事的女主角。她是新式女子，却守着一桩旧式婚姻，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