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消失或正在消失之一 马蛇子

　　已消失或正在消失之一 马蛇子
　　马蛇子
　　
　　马蛇子是乡间称谓，学名蜥蜴，或者是麻蜥更准确。
　　与书上记载略有出入，乡野之间随处可见的这东西背部大多土黄，略硬，也有整齐的眼斑，不甚明显，身体急速扭转流窜，便只是一条土黄色身影，腹部颜色趋浅，灰白，柔若无骨。马蛇子卵生，从来未见过卵，幼虫也未见过，褪下的皮倒是常见，白色，匍匐在草丛之间或挂扯在矮树根旁，隐约可辨原体的形状，薄如绵纸，轻若无物，无声无息地随风轻舞。
　　农历四月初，田野之间的虫类兴奋得不行，在葳蕤的葱绿遮掩之下，由着性子或蹦或跳或飞，四处出没，全然无忌。马蛇子爬行，却迅捷异常，像在飞，感觉上它无处不在却又转瞬即逝，来去如风。有静下来的时候，宛若蛙伏，前肢直立，昂首挺胸，纤秀的身躯拖曳细长的尾巴，附在碧绿之上，看上去委婉之至，尖长吻根顶部的双眼褐色或淡黄，始终警觉，流转自如，半丝风吹草动，必倏然而去。或动或静，马蛇子是昂着头的，便有了孤傲脱俗的感觉。
　　据说马蛇子是长虫的老舅，觉得牵强，翻书查看，只说蜥蜴与蛇血缘极近，还是觉得荒唐，除了三角形的头部相似，灵秀与畏卑纠缠不清，实在难以置信。传说的事，本无根据，推臆而已，不信也罢。
　　马蛇子会断尾求生，无法预判的危险突至，身体一扭，尾巴一甩，便贴根断掉，身子风一般消失，一截尾巴留在当地扭跌不休，像舞蹈。小孩子顽皮，看到马蛇子，用鞋子或土块掷，必惊吓迅逃，必断尾，对着撒尿，断尾在尿液里蹦跌扭动，搅成小小土坑，尿液渗地，断尾也已无力，寂然不动，一个太阳底下求生的符号，有些凄惨。这玩法叫“刷碗”，小孩子在田野间疯，百玩不厌，童心无聊而已，这玩法我没玩过，看看一截扭跌的纤细肉棍儿，不忍。断尾能再生，满田野间四处游蹿的马蛇子，拖着纤长的尾巴便有俊逸的仪态，拖着半截尾巴游走，一定不美，没看到过，便不知道哪只马蛇子断过尾。断掉尾巴，求得生命，悲壮，不失机勇，也算是无奈，生命，由痛或失去肢体的剧痛换取，代价过高，值得，弱小的生命由是如此。
　　中学时看报纸，什么报纸忘掉了，有小说连载，名字至今记得，叫《四脚蛇》，那个年代的语境，这类小说划归为“反特“题材。内容人物早已模糊，却还记得题图，中间美术体题目，左侧一男一女大檐帽的公安战士，右侧是一只四脚蛇。每看题图就笑，“四脚蛇”？“马蛇子”！后来学生物，才知道，蜥蜴，又名“四脚蛇”。
　　小时候身体虚弱，常被拖到药铺或诊脉或看舌头眼球，然后捏七捏八的抓一些中药，回家蒸熬。药汁苦，难咽，药铺里的味儿倒是不讨厌，厚木板柜台后面一排排的小匣子，乌亮，环形小铜把手，开开合合，叮当悦耳，隔着柜台，翘脚窥探小匣子里的秘密，感觉里面是一团仙气，看一眼或闻闻味道，病就好。
　　医生配药碾药神秘，要到后堂，便有了溜进柜台的机会，多次进去，悄悄抽开小匣子偷看，去药铺次数愈多，抽开小匣子偷看的欲望欲炽，有瘾。除了黑白杂陈的根根叶叶，有小动物，干的，卧在小匣子里，扭扭曲曲，已扁瘪的死亡。看到过马蛇子，干瘪的，形状不失，灵动的眼睛却没有，没断尾，一定是逃生都没来得及。
　　《本草》言及马蛇子药效：消瘿散癗。中药类书介绍可治淋巴结结核，与《本草》大致相同。有书介绍扑捉马蛇子技巧及炼制药材方法：夏秋季捕捉，捏死，以铁丝穿头，晒干或烘干入药。翻书看了，后悔。三十多年了，“刷碗”的场景，药铺里的味道，小匣子里小动物的干尸早已模糊，这几行字，心惊肉跳，木刻一般，在脑子里，抹不去了。
　　送儿子到大连前，在田间小路上散步，谈及“刷碗”趣事，儿子一脸茫然，我也茫然。田野里有风，悉悉索索，却不是马蛇子在草丛中如飞般游走弄出的声音。俊逸灵动的身子，课本上一定有，但不会断尾；中医药房的药匣子里也有，我却过了偷看有瘾的年纪，去了，也不想看，我害怕着那几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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