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儿子的阿太

　　刚刚和他的阿太玩耍了一阵子的儿子，突然向我奔过来，神情认真地问我：“老爸，阿太叫你什么？” 　　“孙姑爷”。 　　“那你又叫阿太什么？” 　　“奶奶”。 　　“你为什么不和我叫阿太么？” 　　儿子的问话让我忍俊不禁。儿子只有三岁，纯真的心理世界就像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蓝得晶莹剔透。简单的问话中包涵着对阿太的爱戴，其爱屋及乌，以至于产生了他叫阿太别人为什么就不和他一样叫阿太的困惑。 　　儿子的阿太是一个86岁的耄耋老人了，鞠偻的身体像一道弯弓，瘦，小。经常戴着一个黑包头，却包不住头顶和耳边的银丝；眉毛稀疏，昏花的双眼深深陷进眼眶里，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写满岁月的沧桑，牙齿大多数已经下岗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颗也齿老珠黄了；经常穿对襟的黑衣服，黑色的长筒裤前还要佩上一个黑色的围腰；足很小，但不穿三寸金莲了，穿的是我们经常到店里给她买半大孩子穿的各种鞋子。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却和我三岁的儿子相处的亲密无间。 　　看到老人这样喜欢儿子，我常常从幼儿园接回儿子后，就立马送过去岳父家，目的是要让儿子多和他的阿太玩玩。老人一见到儿子，昏花的双眼就充满了亮光，漾满了笑意。儿子就会把他的积木端出来，约他的阿太堆积木；或者会把他的十八罗汉拿出来，摆出各种站立姿势；或者会把哈巴狗皮皮拉拢加入他们的游戏阵营，让皮皮在他们面前左右翻滚，让皮皮抓他们的手，用手去搔皮皮的腋窝。在和儿子玩的过程中，常常会听到他的阿太发出“呵呵”的笑声。看到他们玩得开心的样子，一家人也忍不住想笑。有人说老人到老了，就返童了，我信，他们津津玩乐的这些，中年人、青年人会想玩么？ 　　老人也很可怜，年纪大了，耳朵聋了，路走不动了。说话要大声和她说，她才听得见；有时你大声和她说话，她也会把话听岔。比如你问她，你想吃点什么？她会认真和不解地回答你，我没想起什么啊。其实，老人的内心世界很复杂，她肯定想得很多，会想她的以前、现在和将来，毕竟她也明白，以前的日子是论天过，现在的日子是论秒过了。只是这些很多的想法很多都不足为外人道了。在没有儿子陪她玩的很多时候，老人就像一樽雕像，眼睛定定的，神情默默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动不动，不言不语，这个时候，肯定是在想些什么，又有谁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时候，她也许确实是坐不住了，就从椅子上悠悠立起身，在场院内走走，在盆景前看看，有时会用小杯子盛满水给草木浇浇水，有时会弯下身子捡捡场院里的果皮、小石子，又很耐心地把果皮和小石子放进垃圾桶内；有时干脆就打开门出去，到屋外拔一把野草或野菜什么的，拿回来用刀子切碎、切细，很认真地喂给鸡笼里的鸡，静静地观看着鸡把食物吃下。 　　从农村来到城里，尽管吃得好了，住得好了，穿得好了，可是老人无法再和她的老人伴们在一起交流了。家里已没有其他老人，邻居家也没有她的同龄人，比她小的又不会找这个又老又聋行动又不便的老人交流。想想老人确实很可怜，白天，她的儿子和孙辈要去上班，她的好玩伴我的儿子也要到幼儿园上学，尽管岳母在家，但生活上非常关心她的岳母，言语上和她交流得也很少，就算他的儿子、孙辈们在家的日子，也同样和她交流得少。没有共同语言啊，而且她又聋，更是很难交流了。她怎么会不孤独、不难过呢？想想我们，如果一天不和别人说句话、谈下天，这一天就会觉得是多么的不正常、多么的不自在啊。而老人，却要经常默默享受没有人和她交流的日子。唉，这样的老人，确实太可怜了。 　　老人原来一直住在农村老家里。岳父在农村的老家里有一间土墙瓦顶的房子，农村有这样一个习惯，老人常常是和小儿子一起生活的。岳父不是老人的小儿子，岳父还有一个弟弟，但他们两人都出外工作了，岳父的弟弟在农村没有房子，老人就住在岳父的房子里。早些时候，她就一个人守着岳父的房子，自己做饭菜吃，自己照顾自己。岳父本是几次三番地回老家动员她来城里住的，但老人怕做车，一坐车就晕、就吐，岳父也不敢折腾老人，就给她买够吃的，每年给她杀一头猪，时而不时地回去看看她，并委托老人的其他在老家附近的儿女常常看望她。老人坚持不来城里居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知道城里没有她的伴，老家附近有几个她的同龄人，她可以常常和她们烤烤太阳，拉拉家常。家旁边就有一个我们叫二奶的，她白天就常常和二奶在一起，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到二奶。就在岳父后来把她从老家强行接来的时候，临走老人还要去和二奶话别，还要把她的糖果送给二奶。后来，由于岳父的哥哥子女多，就和岳父商量要来岳父的房子里居住。岳父考虑到他的哥哥毕竟是老人的儿子，有儿子在老人身边，岳父觉得就更放心了，就同意了。老人可能是一个人住惯了，一下子又有儿子、儿媳和一个未婚的孙子住进来，可能生活上有些怠慢了她，意见就来了。加之她的大儿媳脾气不好，老人有意见了，大儿媳看不惯了，怨就积得深了。岳父几次回去，看到老人的难过样，回来流泪了，就决定一定要把老人接来。于是老人尽管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就来到了城里居住。 　　老人会常常提起农村的老人。每当她在农村的子女一来看她的时候，是她最高兴的时候，也是她话题最多的时候。她的子女们一来，她就会向他们打听，哪个哪个老人身体怎样了？哪个哪个老人是否知道她的子女来看她了？哪个哪个老人是否已经问起她了？尤其是二奶，每次她的子女一来，她是一定要问的。当一听说二奶身体很好，她就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叮嘱她的子女要回去告诉二奶她很想她了。等她的子女一回去，她还会把一些零食托她的子女带给二奶去。当一打听到哪个哪个老人去世了，老人又会显出伤心的样子来，又会很久不说话。甚至于好多天都会忽然间提起说哪个老人不在了，提起后还会长长的唉声叹气起来。 　　当老人在农村的子女来看她后要回去了，老人会显得依依不舍，她会叮嘱她的子女有空一定要来看她。等她听到子女答应要经常来看她的话后，她才说，那就赶快走了，家里边的活计在等他们了。子女们起身了，老人也站起来，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子女们告诉她不几天就要来看她了，让她赶快回去了。老人就会说，你们去，我等你们看不见了就回去了。老人等到子女们在她的眼中消失，她仍然没有回去的意思，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岳父去搀她时她才慢慢转过身，并又唉声叹气起来。 　　老人的子女一来看她，都会给她带来点自己家里舂的糍粑什么的。当我们一来看老人，老人就会拿出那些东西来，递给我们，让我们吃。尽管有时候我们不想吃，但还是接着把东西吃了，因为我们发现老人看到我们吃完了总是显得很高兴。 　　尽管我们和她语言上交流很少，但我发现老人很希望看到我们。有一段时间，由于我经常下乡，偶尔回来去看她，老人就像忍不住似地问我，孙姑爷，你怎么不见好几天了。我才发觉尽管和她交流很少，老人心里面还是装着我们的。想到这些，我们有事无事每天都要去和她小坐。当我们一走进家门，就发现老人眼睛就亮了一下，就马上叫“孙姑爷，你来了”或“孙姑娘，你来了”，我们就大声叫她“奶奶”，老人的笑意就在皱纹纵横的脸上漾开了。 　　老人一共生了9个子女，如今她的子女们都有孙辈了。老人的丈夫在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老人守寡了二十多年。岳父给我讲老人的过去时说，你奶奶十二岁就被你公公偷来了，你奶奶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非常能吃苦、非常能干的一个人。透过岳父的话，看着眼前这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又要领儿带女，又要操持家务的母亲形象…… 　　老人毕竟老了，吃得少了。每次就是吃一小碗饭，吃得慢悠悠的。我们经常给她买一些新鲜水果、一些新鲜蔬菜、一些营养品，但她确实吃不下多少。每个人都会有老的时候，我真不敢想象，等我老了的时候会怎么样？也许，等不到老人现在年纪，我就已作古多年了。但愿儿子的阿太能愉快、健康地和我们多生活几年，愿她成为我们家庭中的一个百岁寿星。
2005.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