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过的那个夏天
2022-01-08经典散文
[db:简介]
1、海边
拉开门,一股雾气迎面扑来。院子里的花草隐隐绰绰,像是罩上了轻柔的白纱。雾在移动,远处有海浪的声音。莹子一身运动装,眼神清澈,对我说:“环岛跑一圈?”我笑着摇摇手,没有跟着出去,独自沿着栈道,来到了海边。
海边的清晨,有着微微的凉意。海面隐在薄雾中,只有浪花拍打的声音。海风很大,吹乱我一头短发。蹲在礁石上,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连讨小海的也没出现。
一会儿,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现了几道红霞,云层里的光线斑斓起来。太阳跃出云层,先是小半边脸,接着整个跃出海面,红彤彤的。薄雾渐渐散去,海水清澈透亮起来。一只海鸟在不远处立着,羽翼收拢,对我侧目而视。惊讶在这无人的海边遇到海鸟,我走过去,相距五六米停住。它头向前昂着,忽然翅膀张开,扑啦啦掠过海面向深处飞去,速度非常快非常流畅。
天空越来越清亮,光线奇妙地照在海上,海水颜色由浅变深。形成了海天一色的独特风景。这里的海没有细软沙滩,只有粗糙怪异的礁石。经过海水和浪花侵蚀的礁石早已疮痍满目,色彩却丰富异常,形态更是千奇百怪。哗哗的海浪声响起,海水撞在礁石上,碎成一地耀眼的光。礁石的皱褶和底部发出激荡的响声,这响声让人激动让人震撼。浪花聚拢,破碎,退去,又迅疾地涌过来,那么率性和快乐。我站在礁石上,痴迷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海浪气息。彼时,海面没有船,幽蓝一片。
在岛礁的背风处,我小心翼翼地踩着粗砺的岩石,往前走去。一只寄居蟹出现在前方,背着宽大的碳灰色螺壳,两只大螯快速地移动着。它越过礁石上的坑坑洼洼,正奋力朝前爬去。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蹲下身子,用手挡住它的去路。聪明的寄居蟹,感知到外来的危险,躲在壳里,不再移动。我屏住呼吸,不再发出声音,静静地等待着。慢慢地,它开始行动,先将两只螯伸出来,一大一小的螯,表面和边缘生有许多突起的刺棘,身体部分还蜷曲着勾在螺壳内。它用螯触碰着岩石,很谨慎。我的手稍动一下,它马上缩回去。直到感觉没有危险,才伸出螯继续往前爬。我把手移开,不再阻拦,它敏锐地察觉到,拖着大螺壳,一忽儿时间就爬出好远。它远去的样子,有着一只蟹的倔强和孤傲。
专注与寄居蟹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前面有陌生声音响起,诧异间,几个赶海的女子在礁岩上出现了。我不知她们从哪里来,裹着各色头巾,拎篮提筐,朝一个方向涌去。这一片寂静的海因她们的出现变得生动起来,她们的衣服在风中飘动,蓝色的薄雨鞋特别显眼。每人手持一把小铲,快速地把身子贴伏在岩礁上,远远看过去像从岩礁上开出的花。从没近距离见过挖贝壳类的生物,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一些生物一呼一吸嵌在礁石上。
“挖什么呢?”
“海蛎子。”
她们动作娴熟,轻重掌握准确,小铲往礁石一铲,蠕动的海蛎子就滑溜溜地进入手边的小盆里。挖牡蛎是个技术活,对她们来说并不难,因为日日练的就是这个本领。
我学着她们的手法,用手指挖了一颗,放在掌心。是一枚饱满鲜活的海蛎子,形状极不规则,黝黑的甲壳,苍老的像一座塔。轻轻一揉,它柔软的肉体蠕动着往壳里缩回。
此刻,握着这颗海蛎子,就一个念头,把它带回去。也许在某一天,会静静地怀想这个海边的清晨。
2、甲午岩
甲午岩就在眼前,两块巨大的岩礁像海中的风帆,海水在裂峡里盘旋,咆哮,冲撞,发出气势磅礴的巨大声响。
它们独立于海面,相对而立。最高点海拔为35米,岩壁有若神斧劈过。我无法想象几百万年前,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一场火山喷发。那两块岩石向海面飞奔而去的瞬间,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惊慌。他们如箭般飞越在海面上,然后急速坠落,坠落成永恒的甲午岩。
许多年后,这里又成了炮兵的驻地,战争的遗迹犹存,沟沟壑壑蓄满了故事和伤痛。而此时,这两块礁石成了海边的一处风景。海水涌来,岩礁粗糙的黑与海水的蓝构成了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他们不说话,彼此默契,岩石始终被海水萦绕。在光阴里,海水和岩石的故事,漫长而幽深。
游人一拨一拨涌来,脚下生风,嬉笑的声音裹挟着海风,让海岛瞬间热闹起来。其实,在这之前,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只是相遇的路人,从不同的地方聚在这一片岛礁上,以路人的方式站着看同一片海。他们微笑着点头问好,然后擦肩而过。面对着甲午岩,他们很想留下念想。有人试图靠得更近,在一个让相机照得见整个画面的地方,拍摄各种姿势。海浪在后面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有更多的人来回走动,或站立或背着手,微笑着站在镜头前,背景是蓝天、浪花和耸立的甲午岩。
我静静地立着,没有过去,也没有拍照。我不想留下什么,世上没有什么是永久的。一样的海域,不一样的风景,在时间面前,任何事物都抵不过被风化或被消磨。
远处的栈道上,岛礁的小道上,人越来越多。他们慢慢地行走,观望,仿佛进行着人生的某种重要仪式。从岛礁上下来,我跟着他们,小心地走在他们的身后,浅滩上一些脚印被重复走过,覆盖后又有新的脚印出现。一步一步,向更远的地方延伸。
3、石头村
在海边多日,心也懒散起来。
午后,随意在村子里慢走。村子不大,仅有一条靠海的小街,站在街首就可以看到街尾。阳光静静地照在篱笆墙的木槿花上,海上云团棉花糖一样,远远看过去,似乎压着海面和海浪一起恣意翻涌。
海边的村屋,大多是石头垒成的。石头的形状并不规则,在巧手的石匠打磨下,石块嵌得特别漂亮,像一幅幅艺术画。石屋不高,窗子极小,门也是窄窄的,地上却干干净净。每家院子门外都种着三角梅,时值三角梅开花,颜色红火。屋子里静悄悄,出海的男人还没有归来,即便有人,也是静静的。
我慢慢悠悠地走着,海岛的路是起伏着的山坡路,房与房之间的错落,形成一种独特的海边渔村风格。很快,我已从街首走到街尾,这条海岛小街已经在前面收口,我看不到还有别的支路,犹豫间又折过来往回走。同样是刚才走过的风景:一家超市,一家肉铺,还有一家卖瓜的小摊,一个女人在一张密密的渔网前挑着什么。不同的是,我看到了一群人从前面的码头上走来,是一群出海归来的渔民,他们的出现让小街有了某种不同。手上拿着渔网和帆布包,脸上是被海风长期吹过的黝黑,手和脚粗糙有力,他们从小街的石板路上走过,身上裹挟着浓重的海水气息。他们步子很大,脚跟敲响小街的每一块石板,汗水随着甩动的胳膊,滴落下来,归家的脚步如此匆匆。
在一间石屋前,看到一位大姐躬着背,在门前的竹制帘上,晒着鱼干。鱼干在阳光的炙烤下,泛着琥珀色的光。鱼干是海边的特产,他们把吃不完的鲜鱼腌制起来,风干后既可以保存又美味。
我一直记着鱼干的味道,多年以前,邻居小花的爸爸是个渔民,每次出海归来,总带回许多海鱼,见得最多的是那种有银白色鱼鳞的带鱼,尖尖的嘴,锋利的牙齿,闪闪的银光。小花妈妈是个贤慧女子,她系着围兜,在水井边,一桶一桶地打水,洗鱼。她把鱼的腮和内脏去掉,放在一个大盆子里,撒上盐巴、料酒,腌一个晚上,然后用钩子穿过鱼嘴,一条一条的鱼被她整齐地排列起来,然后挂在通风的屋檐下,等风干时,她会送一点给我们家。很久远的事了,此刻却在海岛上重现,让我有亲切的感觉。
我问大姐:鱼干卖吗?
她笑着答:自家吃的,如果想要,可以卖一些给你。
说话间,两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咯咯笑着从屋子里冲出来,一个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的帆球,一个跟在后面,飞快越过小街,向对面空地跑去。阳光照着她们的红裙子,一闪一闪,在海岛的蓝天下,特别鲜艳。大姐一边朝那俩女孩喊着:小心哦。一边把鱼干包起来,对我说:二十元。
付了钱,拿着鱼干,满心欢喜。远处的两个小女孩,仍在嬉闹着,笑声在小街上回荡。她们应该还没上学吧,这个年纪是最快乐的。也许过了这个夏天,她们就该上学了。
4、霞导
她穿着明黄色的防晒衣,长发束成一把,一顶布质的棉帽正好遮住脸。她的眼睛大而晶亮,脸庞有着年轻女孩的饱满和娇媚,耳麦里传出她清亮的声音。她说她叫海霞,晚霞的霞,也可以叫她小霞或霞导。她的长腿,手臂,以及身体,像一枚汁液丰盈的浆果,海风吹着她举在手里的三角旗,嚯嚯地响。她明黄的衣服被蓝天一衬,特别耀眼。
有人问:霞导,你是本地人吗?
不,不是。声音被海风吹得老远老远。
“有男朋友吗?”
“还没呢。”
“多大啦?”
“不能问女孩子年龄哦。”一阵轻快的笑声。
走在海岛狭长的街上,阳光热烈,脚底发烫,我们加快了步伐。
街边的屋檐下,蹲着一只猫,黑白相间的花纹,两只眼睛像小时候玩过的玻璃弹珠,晶亮亮的。我们走过,一点也没惊动到它,它习惯了海岛上不同的人群。
左肩的背包越来越沉,我歪着脖子,身体有点倾斜,霞导略略放慢脚步,靠近我时,帮我拎起背包,轻快地走着。迎面碰到一群刚刚出海归来的男人,看到霞导,刺辣辣的目光扫一下便粗野地朝她笑。小霞笑容明媚,脚步轻巧,见怪不怪。
“坚持一下,马上到餐厅了!”霞导在喊话,所有的脚步又踏踏地往前走。在一个半坡的餐厅前,我们像鱼一样游进去。二层楼的石屋,墙面上挂满绿篱,进门就看到一些生猛海鲜。餐厅里嘈杂,游客特别多,空气中,香烟味,酒精味,以及海边的鱼腥味,交织混杂在一起。一些人在喝酒,一些人在大声地说话。美食此刻是最受用的东西,一杯清凉的可乐配上鲜美的海鲜,就可以忘掉旅途的倦意。
安顿好我们,小霞一个人坐在餐厅一角,手臂微微扬起,一个茶杯放在桌角,她的眼睛望着窗外。看着她,我心里想着:一个女孩子在旅途中奔波,是不是有很多故事呢。被好奇心驱动,走过去和她聊起来。小霞很会说话,声音清亮,她说选择做导游,理由很单纯,喜欢在路上的感觉。说这话时,她眼睛里有一种闪亮的东西。她说她来自一个小镇,一直向往外面的世界。旅游专科学校毕业后,就做了导游。公司有时也会安排长线,她带队去过云南,去过青海,去过东北,去过重庆。在远方湖边的小房子里看星空,在高高的山上看日出。平时无法触摸的东西,在旅途中都可以接触到,当然旅途中会有各种各样的故事。第一次听一个女孩讲述奇妙的旅途见闻,她微笑和说话的样子,让我无法否认诗和远方的美好。想起王小波说过: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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