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大水和孩子们

　　1.我们身处阴暗处，自身就做了苔藓和蘑菇的载体。我们不断的睡在苔藓上，啃食自己的蘑菇。不可避免的，我们在浑然不觉的状态里吃掉很多毒蘑菇。死亡是一件缓慢的事情，有时候它的来临遥遥无期有时候又急促得不由分说。要有光，照亮蘑菇和苔藓，你的美好和你的霉斑。我们努力地扒开层层叠加的密布的乌云，仿佛我们有能力扯来一缕金灿灿的光芒。事实上我们十有八九是无能为力的，但是我们的心不认可这样的挫败。所以我们一遍遍地突围挣扎，想要冲出已有的禁锢和束缚，到明亮的地方去。只是我们终其一生都不能冲出苔藓和蘑菇的缠绕，在缠绕中一点一滴的枯萎掉。小欢喜说，姥姥你画的红色圆点儿黑色圆点都是什么，我说也说不好是什么啊，我就是在两朵花的缝隙里填充一点东西。她说那我觉得可以当做大果子。后来我们俩看那张小画，越看越好看，像是能看出果子的酸甜脆爽来。
　　
　　2.阿飞和小蝴蝶习惯了把过时的短袖拿给我和渔夫。渔夫嘴上说三道四，也没影响他一三五二四六轮换着穿，我一般挑拣一些浅淡素净的。这么一把年纪了，曾经的棱角毛刺几乎不见了。很多曾经赌咒发誓的绝不的，也都发生了改变。比如我年纪轻时鄙视金首饰，却在退休前一年萌生了要戴金手镯的想法。一回回比对一回回看价，终于得偿所愿，心里得劲得很。内刻心经圈口58克重40，没那么光亮夺目也不张扬，稳妥的内敛的挺好的。我今天洗了满满的两个晾衣架，都是短袖体恤，闺女带着三个孩子在身边，渔夫坐在餐桌前自斟自饮，我的手机没电了也不急着充。欢喜和恭喜把姥爷围攻起来，说姥爷是我的亲姥爷，是妈妈的爸爸，也是姥姥的男朋友，他喝酒是会住院的，他生病了谁看着燕大西苑新房子干活啊？说着两人还哭起来。我们都被她俩逗乐了，闺女提议让她俩重新说录个小视频，她俩二话没说就开始表演，更是声泪俱下。满嘴但是而且，我对她们的语言表达也表示惊讶不已。闲了我就坐在窗前画着玩，无非是布线点点儿，外面大雨连天，不断地有消息说那一条河断了交，那一条路没过了涵洞，谁的车子泡起来了。我都不怎么走心，我问过了我的菜园子，它们都安好，有几根黄瓜撑不住了爆裂了。月见草蜀葵花薄荷和紫苏都无恙，我也无恙，我低头画我的线点我的点儿，孩子们玩她们的，闺女说真不好意思定外卖啊，路上都是水。我说那他们没生意也不成吧，我们定了雪糕水果牛奶，很快就送过来了。这不是雨线飘摇，这是瓢泼大盆或者瓢盆大泼啊，哪里漏了补也补不上。我的心意安然平和，我小前儿我娘说米缸有米油坛有油灶间有柴，管他大雨下个七七四十九天呢。一个闪电一声雷，我安于这尘世低微处的一小片屋檐下，怡然自乐。
　　
　　3.那时雨来常伴歌声入耳，世界是芬芳的色彩。那时雨来暗灰的云像一朵大花，沉沉地压下来，一抬手就能触摸，云低风紧人也是囚禁的。雨再来，白发被雨水打湿了，闪着冰冷的光芒。谁来了谁走了已经没那么动人心弦了，那雨自在地滴答滴答，从天黑到天明。终于明亮了一些，七月就是这样大雨滔天到处汪洋一片。学习线描画半年了。最近和闺女带着欢喜恭喜一起学游泳。解锁一样新技能很难，但乐在其中。愿我和孩子们，能够坚持得更长久一些。我和妹妹，晚饭后散步。我们讨论过去的事情，扯一些咸淡嗑儿。她说吃雪糕不？我说吃。她说吃荔枝不？我说吃。两支木糖醇雪糕四个妃子笑。多好啊。要有足够长久的雨，缓慢的浸润大地。我的大地很小，一小片山峦依傍一条河。那时候草地丰沛，天放晴了我们就去捡地皮菜。母亲和对门的凤兰婶子捡香蘑。大水从上游呼啦啦狂奔，携带着半截的木头散乱的杂物，猪娃子也是有的。童年时光流逝之后，再没有那样的大水和地皮菜了。
　　
　　4.1988年寒假开学后，我骑自行车路过平山营，一股橘子的清香喷鼻子。一瞬间就想吃了，停车进供销社的门，买了五六个的样子。吃了不到三瓣，忽然觉得头晕恶心。至此开始了长达九个月的艰辛旅程，吃什么都吐，遇见黄颜色也吐得一塌糊涂。喜欢吃小米粥韭菜花，女儿临出生的几天我爱吃母亲做的白菜肉包子。三十多年前我给女儿取名乐乐，那时候乐乐还少，后来我身边冒出了很多乐乐，这并不妨碍我和女儿手拉手的一路走来。飞逝的是光阴，老去的是容颜。我们一同迎来了欢喜、恭喜和喜弟，亲爱的女儿你辛苦了。我有时候惊讶于你的忍耐和包容，你那么能干却很少有抱怨的言辞。我特别担心我死去活来的孕期反应已传给你，上帝睁开了眼睛他让你平安顺利的度过这三个孕期。我以为这是我得到的最大奖赏，我从不以为自己做为母亲付出了四五六七八九，我反而体会到孩子们带来的无尽的新鲜体验。有时候恭喜问，姥姥今天你写我了吗，欢喜也会问，姥姥你读一首诗吧。都是琐碎都是一地鸡毛蒜皮的小事，正是这些捡不起来又丢不开的细节组成了我们平淡如水的生活。谢谢我的孩子们，祝福你们。
　　
　　5.拾掇一畦韭菜的好处是可以出个透汗。不住的用袖子擦一把，伏天的韭菜疯得不行，飞一样往高里蹿。雨水连天韭菜畦里也是闷闷的，加上旁边紫苏薄荷霍香的侵袭，再不清理看不下去了。齐根割了，一把挨着一把的，遇见马齿苋杂草也要细心地薅掉。下午四点多了，难得天空扒开点缝隙，透亮一会儿。紫苏也太大了吃不完，我是喜欢吃紫苏炒鸡蛋酱的，但是我不能勉强家人们。他们都说味道又冲又怪，五雷轰顶便是了。韭菜镰唰唰几下就割了一片，养养根子等立秋吧。顺手掐了几把地瓜嫩叶，几把马齿苋，芹菜也长起来了。一片大葱草淹没了从也淹没了茄子秧辣椒秧，感觉干不过来了。膝盖不行，蹲久了站不起来，只能罢休打道回府。
　　
          6.这个伏天，过了三分之一。大水漫灌，总有丛生的灾难从别处传来消息。我在一隅偏安的小地方，过着日复一日的每一天。都是一些小事，却足以支撑起这一年。因为这一年，我到了退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