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

三姐

三姐的名字叫杜国珍，属兔，整整大我一轮，如果活着，今年有五十六岁了。

我们家的全家福里没有三姐，她在很小的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脑子和手脚都不太灵活。我记得她的脸是圆圆的，嘴唇厚厚的，个子不高，扎着短发，三姐的神情好像总带着一点不甘。

以前条件苦，父母的子女多，但三姐不曾饿着，身上穿的衣服也干干净净。平时，家里要是来了人，三姐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直到客人走。阿城有一篇小说《傻子》，里面写母亲给傻儿子送饭吃，门没关好，被客人看到了。我最初读到时心一紧，想起自己的家里也有过这样的情景。

我小时候和三姐并不太亲，她说起话来咿咿呀呀的，而我又太小了，只关心看电视吃零食。一个夏天的上午，我坐在小板凳上拿食物的碎屑玩院子里的蚂蚁，正津津有味，三姐从房间走了出来，似乎说了我什么，我不听，她生了气，从水池里舀了半勺凉水作势要泼我。等父母下班回家，我叽里呱啦去告状，家长就去说三姐，意思是弟弟还小之类吧，三姐垂着头听，样子很有些沮丧。这件事，是我对三姐最清晰的记忆，及至成年，每每念之都悔疚不已，我一想到三姐曾因为我这个弟弟而受到委屈，便恨不能时间倒流，收回自己的骄纵，向她道歉。

但三姐没有来得及等到这一天。

大概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大概是春天，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发现家里来了很多人，有人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诉我，你家三姐昨天半夜里发高烧，走了。我一愣，到她的房间去，见三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头对着门，全身盖着一块布。我不悲伤，反倒有点怕，远远看看，不敢靠前。之后一屋子人围着桌子吃中饭，菜是饭店里做好送来的，比平时好许多，但厨房里气氛沉闷，白炽灯光线又很暗，这时我突然一阵一阵难过，总是想，三姐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吃到这些菜了。

此后的日子，为免老人伤心，家里人从不提起三姐，以至于很多年过去，我几乎都快忘记了她。后来，父亲也去世了，我们每年清明冬至去扫墓时，这才连带着也去祭奠一下三姐。

三姐的一生很短暂，因为疾病的缘故，她无法为自己做出任何选择，阴阳两隔之于她，或许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但她到底是我骨肉相连的至亲，我实难释怀她年轻的离去，我怀念她。

2018年中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