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117】土墙

   
       儿时的乡村，院墙都是用土垛成的。土墙起起伏伏，蜿蜒曲折，像一面面舞动的淡黄色绸布，将一家一户分开，也将村里和村外分开。

       要把土垛成一堵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聚沙成塔”，其实沙是垛不成墙的，因为它们和不成泥，掺了水也松散得很。垛土墙的土都是上好的壤土，浇上水和匀实了，再一锨一锨垒上去，要费很多力气。“烂泥扶不上墙”是垛土墙的经验之谈，其实只是没有把泥和好，掺多了水分，拿来形容无能的人，也算是恰如其分吧。
   
       新垛的土墙很漂亮。在主人的精心修理下，墙面就像刚刮过胡子的男人的脸庞，整洁中透出微微的红褐色，颇有几分伟岸的仪态。在一年又一年的风吹雨打中，土墙才会变得斑驳陆离，仿佛一张又一张密纹唱片。岁月的秘密沉淀下来，凝结成乡村特有的皱纹。

       土墙不高，往往不会超过两米，土能支撑的高度，大概也只有这么高，再高就要坍塌。土墙不是用来防贼的，谁家里也没有万贯资财，除了几只鸡鸭就是为数不多的羊而已。土墙只是界限的记号。小时候的我们都爱爬墙头，当然也不是去偷东西，仅仅是为了展示说书人口中或连环画书中的“轻功”。

       明朗的冬天，土墙根儿是老人们晒太阳的好去处。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坐在原木上，有的干脆抓一把秸秆或枯草垫在地上。在老人们眼里，土墙是如此温暖而亲切，或倚或靠，顺着墙根儿一字排开，心里踏实得很。天南海北，漫不经心地闲聊，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声笑语。“土埋到脖子了！”有人感叹岁月的无情。“土人儿，土人儿，从土里来就要到土里去！”乐天派嘻嘻哈哈地宽着心。土墙是最忠实的听众。

       还有一种土墙显得高贵了许多，那就是“土坯墙”。人们先把土和成泥，放到专门的模子“坯斗”里制成方方正正的土坯，晒干后再用来垒墙。这样的土坯是专门用来垒房子的墙的，人们舍不得用它们去垒院墙。土坯本可以用火烧成结实的砖块，因为贫穷的原因，人们买不起煤烧不起砖。没有钱，但有的是力气，打土坯尽管很累人，还是应付得了的。土坯不结实，用来盖房子时间一长，就不安全。如果遇到大雨、暴雨的年份，积水就会把房子泡成一堆泥，坍塌下来酿成灾难。当经济条件稍好一些后，人们开始建造一种“里生外熟”的房子——外面一层砖，里面一层土坯，基础是几十公分高的砖墙。这样既经济实惠，也安全了很多。

       生活快马加鞭朝着越来越富裕前进，一堵堵土墙仆倒在岁月里，又成了土。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和新型复合砖块，结实又漂亮。对于消失不见的土墙，有时候却让我很怀念：它们淳朴、本色，就像那时的人心一样柔软，饱含着原生态的单纯和美丽，在我的心里曲曲折折地盘桓——土里来再土里去，也是乡人的生命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