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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信你个鬼,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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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来越不爱进论坛了。

      原因呢,在于论坛里市侩气越来越浓。跟帖回帖,张嘴闭嘴,老师满天飞。我曾在私下跟论坛主持楚些教授倡议过,楚些教授呢也做了一些努力,收效甚微。

      我的感受里,老师一词的立脚点基于职业与习俗。校园里作为一个职业的对称,小张老师,小王老师。一旦有了一点职务,小张老师做了校长助理,张助理,做了副校长,张校长了。人前人后,你再小张老师一试试。习俗呢,大致与地域有关,仅限于山东某些局部,向陌生人问路,喊一句老师,表示礼貌。换到北京街头,自然又伦理起来,大爷,大哥,师傅。

      小姐这个词被风尘毁了。老师这个词,被读点书认点字的人给毁了。在我的心目中,我喊您老师,那是出于一种敬重,要么您就是干那个的,要么,您真得能有高拔于常人的识见,教我些东西。

      我们家的电视基本不开。偶尔打开,看到一些综艺节目,油头粉面的小姑娘小小子,言及他人,老师满天飞,洞里的耗子要是有顶帽子戴,一定也老师,跑不了。社会市侩化的降速如此惊人,谁也不肯挡一挡。

      称呼这个事儿不是小事。人前人后保持称呼的一致性,大概是每个家长要说给孩子的一个内容。当着人面,胖舅舅长胖舅舅短,背着人,胖舅舅成了李瘸子,说给一个严厉点的父亲听,要挨嘴巴的。嘴巴能让人长点记性,一个嘴巴记一辈子。当然,以现在的“赞美教育”来衡量,不合。我不知道中国人,更不知道别人怎么当爹。“赞美教育”固然好,好的额外或许会生点儿当爹的烦恼,让爹们跟孩子说话要找宽敞地方,以防备孩子耿耿脖子时候,给其跪下。揍孩子的父亲并不含有恶意。父亲的出发点,自己的孩子,自己不揍,撒出去,让社会揍,多少总有点不忍。职场上,读一个人是否有家教,听他如何称呼人就可以做个大致判断。会上钱总,会下聊点小话儿,钱黑子,你去想吧,想这个人私下怎么称你,直呼君名,上佳的待遇。

      酒场上的称呼也存在规则。局级,很少带姓。透着亲切。处级,基本带姓,周处,吴处,没有长,以示区分。到了科级,没职务了,冯哥蒋哥。提到大人物,比如哥儿几个捧着窝头吃呢,想发表点对时政的观点,抹抹嘴边的棒子面渣滓,世凯总统,国璋总理。

      文化界聚会大概总没政界商界那么勤。“文人”说话总得讲点斯文,大师满天飞。画儿画得墨猪似的,连用了二十年没洗过一次澡的抹布都不屑一瞅,出品人也是大师。姓朱叫朱大师,姓尤喊尤大师。至于尤小师,没人找那个不痛快。喊一喊试试,别瞧丫的拍的片子跟我妈手机拍的街头消防栓一样瞧不出高明,发起飙来,一样也是大师级。

      卩,这个字节音,表骨缝之间的联络处。一口饭,喂养骨头,撑起个“人”字儿,那就是“命”。

      推己及人是个好词儿——想要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呢,最好怎么对待别人。林黛玉与薛宝钗二者,喜欢谁都没错儿。倘若深问一句:你有个儿子,乐意让他娶薛还是林?喜欢余某华与喜欢余华,都没关系,口味这个事儿,要是都统一了,人世间确实没啥大活头儿。有个儿子,倘若你发现他有点文学天赋,少有不盼着余华一把,有个亲姐(其实我更想用亲妈,但,自认忒恶毒了些),余某华——大声嚷嚷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谁,害羞与痛苦,是不是多少有点呢?

      称呼这个事儿,也一样。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的,有谁人前人后称呼自己孩子为神童呢?

      假若我的名字叫余二狗,公众场合,言及自己,张嘴闭嘴二狗老师,接下来的话你就嫑听了,不是成功学的布道就是传销的蛊惑。通俗万能没风险还透着咱文化人儿,那就老师去吧。推而想之,称呼一个知性有成就的女子,尽可以先生,混来混去,那女子也不过是努力争取成了与一般男人的等同地位而已。

      说个实事儿结尾,我敲字一般都说实事儿。我们家一邻居学中医,学上得不多,自小到大一直处于学问乃至其所从事中医行业的边缘地带。他媳妇养的狗病了,都不问他。坐电梯聊了几句。递给我一张名片,一行一行的名头儿,客座教授,养生专家,晃得我有点站立不稳,那一刻我怀疑自己晕梯了。

      都是喜爱敲字儿的人,聚在一处聊聊说说。这跟街头围圈儿下棋的老头们没啥区别。相与的,可能有个三面五面的缘分,有的聊得来,兴许一生都不会见面。人世间很多事情用常理就能想得明白,不必要非得书上怎么说,权威怎么讲。朱光潜先生那本《论修养》成书于1942年前后,以年岁论,兴许比论坛里的大多数人都大。

      过了立秋,蚊子季了,晚上遛狗,回来便一身包,痒啊,痒得我直接想死。我们家丫丫出主意抹酱,我妈呢,说穿长裤子,甚至去翻祖传的躺柜,传说那里头装着一副满清绿营的铠甲。我媳妇大概觉着蚊子有点仗义为民的意思,弄了点维生素B1片捻碎,水澥了,跟狗绳放在一起。

      都是好主意,都是善心。我呢,谁的话也不听。都这么大人了,听谁的而得罪另外的人,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我相信一句老话:过了八月八,蚊子嘴要开花。开花是个多么好且诗意的事儿呢。

      出京短玩儿的哥们儿回来总有点感想。不止一个人跟我说,外边的人,哪儿还有戴口罩的。我们小区的大爷大妈们遛早儿,戴口罩的居多。有的嫌一个口罩不过瘾,胳膊肘子上还套一个。——这,就是群体对个体的压力。

      人能坚持自己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儿。

      这个道理,我想我那个当中医的邻居也懂。不过,我来不及核实了。前天遛狗,天还没亮,他媳妇和闺女在路口给他烧纸,时间过得真快,中医邻居,客座教授,养生专家,作古已经快两年。讣告上说,享年六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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