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郭村,大上海
2022-01-08经典散文
[db:简介]
每天早上,叫醒我的都是鸟鸣,而不是闹钟。就跟多数听起来很浪漫的事儿一样,实际上并不只是美好,那也说明我醒得够早,睡得不太好。没去查,但毫不怀疑自己就是亚健康,这么说有点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严格来说就是不健康,毕竟有鼻炎且每天早上还要吃降压药的。高血压跟遗传和饮食都有关系,但就我个人而言,觉得跟焦虑也有关。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地人在大城市里打拼和养家糊口,并不容易,也并不是谁都有一颗足够好的心脏去面对压力。尤其像我这种从小村里走出来的,习惯了一家人独享两百平米地平面,如今需要跟28家人分享,落差太大了点。睡觉的时候,头顶是人,正上方还有三户,屁股下也是人,正下方还有十户。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能听到12楼那户人家的一些声音,和谐的,或者不和谐的。
在老家的时候,大晚上能听到的,除了偶尔谁家打架,也就是狗叫声了。城里养狗的人并不少,但是城里的狗不爱叫,晚上很少听到。倒是小区里打架吵架的,要远比村里更多一些。我没算过,不知道是否因为小区人比村里人多的缘故,但更可能是大家都不熟,不像村里沾亲带故,拉不下脸来。我们那个村并不小,它叫大郭村,曾经不但有自己的小学,还有供周围六个村孩子读的中学。我就是在村中学里读的,它在我老家的屋后。后来扒掉了,全镇的孩子统一到镇中学读初中,原址规划了宅基地,我家的新房子就在那里。我父母是在那房子里去世的,房子后来卖掉了,每次回老家,有空的时候我还是会去那里看一眼。其实看不看都一样,看了难受,不看也难受。有点像我最爱吃的猪头肉,吃了怕胖,不吃又想。
现在的小区门口斜对面也是有一所中学的,不过叶子并不准备让天天去那里读书,因为据说水平不行。“天天要想读个好中学,要么我去应聘当老师,要么就得换学区房了。”昨天晚饭的时候,她这么说。我赶紧表态:“那就换房子!”叶子边吃边说:“得四年级以前就换呢。”我不说话了,吹牛最怕的就是加上一个兑现的期限。不过,叶子很善良的没戳穿我,而是转头对天天说:“没准天天自己努力,能考个上海最好的中学呢,对不对?”天天嘴里含着一大块肉,使劲点头说:“对!”这孩子在吹牛方面,随我。当时买这套房子,看中的就是幼儿园和小学都挨着小区,不想刚入住,小学就跟中学对调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天天要上小学,就不得不跑接近两公里,为此我们新买了一辆电动车。蝴蝶效应就是,为了练习电动车,我每天开着上下班,少走接近四公里路,体重就反弹了。
在老家,我170的个子,156斤根本就不算胖,但是叶子说过很多次了:“这里是上海。”我无法反驳这话在地理意义上的正确,却又对叶子将其泛化到一切家庭甚至个人行为规范上感到不安。上海男人跟山东男人,在舆论上所代表的形象差异之大,中国人都知道。按照彼此的标准去衡量,对方的男人,都很不男人。只是,从事品牌工作多年的我,虽然明白话语权的重要性,但却抢不过叶子。想起谈恋爱的时候,一位同事大姐姐笑着看着我说:“找了个上海媳妇啊?以后不容易了。”那时候我自信心爆棚,以至于叶子刚开始告诉我说她脾气不太好的时候,我笑着说:“没事,我脾气好。”我脾气好是老家人民和同事朋友们公认的,对此我从未怀疑过,但婚后,我自己都不太信了。或许,他们觉得我脾气好,是因为没跟我过日子的缘故吧。那天给老家婶子打电话,她还夸我脾气好,我没好意思跟她说家里的鸡飞狗跳……鸡飞狗跳的不止我们家,邻居家也有,不过,跟村里遇到类似情况会有人去劝架不同,城里的习惯是“鸡犬之声相闻,但老死不相往来”。
进了城,最让我觉得幸福的是抽水马桶和空调。村里的厕所都是蹲坑,原来是跟猪圈共享空间的,就像城里很多人家的厕所和浴室一样。不只是村里,我就读的小学、初中,甚至县一中当时也是,学校厕所里那一排排无遮挡蹲坑。到了大学,总算有隔断了。夏天我每次进去都觉得恶心,那时候我的鼻炎还不像现在这么重,而且哪怕嗅觉失灵,不适感也同样严重,毕竟它还可以刺激视觉。不多说了,相信有过同样经历的人,都不愿回想那些蛆和绿头苍蝇。至于空调,那肯定比当年的风扇靠谱,更不要说,很小的时候风扇都没有,只有蒲扇。记得那时候放暑假,晚上睡觉,我跟哥哥就把客厅里的水泥地面拖一遍,然后在吊扇下面铺上一张凉席,睡在那上面。蚊帐是不撑的,毕竟吊扇也就屁大点风,再过滤一下就更热了。那时候防蚊都是靠喷雾,晚饭后把房间里喷满,关门出去转悠俩小时,也可以去捉知了幼虫,或者打扑克。
知了幼虫油炸了很好吃,比油炸知了好吃,不过对叶子来说都一样,她都不吃。第一次跟我回老家的时候,大姑家请客,特意安排酒店上了一盘。然后表姐劝叶子尝尝,叶子满脸纠结,想拒绝又怕伤人,然后大家哈哈大笑。一个玩笑罢了,小小捉弄一下“上海媳妇”,没有什么恶意,也不会真让她吃。村里的树并不多,要想捉这东西,有时候不得不走到村西头河边的小树林里。我们村的树主要就是在东西两侧的山岭上和小河边,房前屋后只是零星几棵,不像城里的小区,里面种的满满的花草树木。在老家的时候,我就从未在鸟鸣声中醒来过,反而是进了城,才有了这种如同“置身山野”的体验。同样有点“颠倒”的体验是,我在城里吃过的蔬菜瓜果种类,远比我在村里吃过见过的多得多。只是,这边超市和菜场里的蔬菜看着更大更漂亮,但口味却比老家差很远了。最典型的是西红柿,城里的西红柿,只是长得像西红柿。
我跟别人说“家在上海”的时候,喜欢补上一句“郊区”。的确是郊区,离外环还有很多公里。据说十几年前,我们小区建设的地方,还是一片庄稼地。当时买房在这边,除了小学和幼儿园,我还看中了它是两路公交车的始发站。上班路上能有个座位,这对上班族有多重要,没每天往返四小时上过班的人,体会不到。跟老家的人说起,他们都大吃一惊:“两个小时?那不都到潍坊甚至青岛啦?”那时候还没有高铁,两个小时,人们想到的是跨市上班,如今,大概可以认为是跨省了,但在北京上海,这样并不少。在花一倍的钱,买一套上公交车只能站着的房子,和花一半的钱买一套能坐着去上班的房子之间,我选后者。如今,小区门口的地铁站也快开通了,还有半年吧,不过上去后应该没有座位。那地铁的始发站,比我们家更远离市区。不过,等它开通了,我准备多带天天去城里逛逛,看看那些博物馆,在外滩边上吃两餐。“爸爸是山东人,我是上海人。”小家伙对此认识的很清楚:“妈妈和爷爷奶奶是金山人。”
我对市区那些地方早没了兴趣,即便出差去纽约或者慕尼黑,如果不是陪同事,我也懒得出去转转。世界那么大,看看挺好,不看,也挺好。就像我从不操心那些所谓的美食都进了谁的肚子,所谓的美女都上了谁的床一样,关我屁事。只是,我可以这样,也可以觉得这样挺好,但对孩子,我其实并不太希望他跟我一样。我更愿意他多学学叶子,能够始终斗志昂扬地为提升社会阶层而努力,并始终坚信那些贵的东西代表了现代文明,并跟幸福之间有着比便宜东西更为紧密的联系。是的,我希望天天能够活成那个样子,相对来说,更容易被理解,也更容易交到朋友吧。当然了,如果他最终活成我这样子,自得其乐,我也能接受。这些事儿,还是看命运了。天天的教育,更多还是交给了叶子,毕竟,就如她所说,这里是上海。即便这里是我老家,如今的大郭村,好像很多方面,也在向上海看齐了,比如,焦虑。那边的房价也涨了很多,那边的培训班也如雨后春笋,那边的狗,也不爱叫了……
河蚌赌徒 2020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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