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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母亲的厨房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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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在我的记忆中,只要在家我任何时候喊一声“妈”,母亲总是在厨房里答应,厨房是她一天中在家时呆得最多的地方,厨房里每一样东西都可以加上两个字“她的”,她的灶,她的案板,她的菜坛子,她的水缸,她的扁担,她的木桶。

    我外出读书后,和父亲通过几封信,信中他这样称赞母亲:你的母亲是一个能干的农村妇女,日子再穷也没有让你们兄妹饿过肚子挨过冻。

    母亲的厨房里有个紧挨着水缸放着的菜坛子,装腌菜,。

    腌菜坛子是一个大瓦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从我记事起就在了,也有可能是分家时外婆给母亲的,菜坛两头小中间大,颜色像泥土深翻后一样的褐色,坛口往下一点还有一圈向外延伸的坛檐,坛口上覆盖着一个圆形的青石板盖,一掀开,空荡荡的瓦罐里立即冒出各种腌菜的味道,有韭菜味有青菜味有萝卜味。

    腌菜是干菜,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腌青菜。每一年冬天,母亲把田里的青菜摘了洗干净在筲箕里切细,一张养蚕用的圆簸箕放在了屋顶上,母亲端上筲箕沿着木梯上屋顶,把那些切好的青菜均匀地撒在簸箕里,让太阳晒。隔一天,母亲就会爬上屋顶用留在簸箕里的筷子翻一下。冬天的川西北,多晴日,两三个太阳后,青菜已经晒得半干了,母亲站在木梯上,挑一两根菜丝放在嘴里一嚼,说,可以了。我一般会在下面双手撑住梯子以免打滑,这个时候,仰起头看母亲,看见母亲说“可以了”时嘴角边满意的笑意,心里也高兴。

    母亲收了半干的青菜后,撒上盐,开始腌菜,腌菜很费劲,母亲掌心里的青菜就好像一件浸了水的衣服,她用力地揉搓着,一下又一下,撒过盐的青菜在母亲的的揉搓下一点点地变得润泽起来。两个手指头捻一点起来放在嘴里一嚼,青菜粘在牙齿上,又有味又耐嚼,好吃得很。

    揉搓后的青菜叶卷缩在一起,该放进菜坛了。母亲把腌好的青菜一筷子一筷子地放进去,盖上石板,再用一张塑料纸把整个坛口围起用麻绳拴起来,最后往坛檐口倒上一圈清水,所有的程序就完成了,只等半个月后揭开石板。

    我和两个哥哥都在住读,每一周星期天母亲需要准备三份菜让我们各自带走。母亲很有经验,她只用了煮饭后灶里剩下的一点余火,她等锅干了用手在锅底一摸,很烫,马上放了一点猪油进去,等猪油化了,一盆腌好的青菜倒下去,听到“滋滋”的两声清响,母亲手中的锅铲就开始锅里翻炒了,一会儿,混合着猪肉味的清香就在一股小小的淡淡的烟火中钻进了鼻孔。

    后来,我知道了,母亲这样用文火炒菜,是因为菜多油少,火一大菜就焦了,只有这样慢慢地小火炒,仅有的一点油才会渐渐地入菜,一点都不浪费。

    就是这样,春节前后,我们家的腌菜坛子总是满满的,一周周过去了,一月月过去了,到了七月,坛子见底了,又得等上半年。

    我们三兄妹读一年书,就有半年要吃这腌菜坛子里的菜,直到我们不再走进校园。只是母亲腌菜的习惯一直在,菜坛子再也没见底过。

    2、厨房里的水缸很大很高,小时候,我踮起脚,伸长脑袋,手伸下去,很多时候也够不到水缸里的水。水缸边放着一个板凳,家里没人,我舀水就需要站在板凳上。

    我们家是半边户,说是半边户也不准确,1992年前,父亲一直是民办教师,村里也有他的几分田地。除了工资,民办教师的教学任务和教学时间和公办教师是一致的,除了放假,父亲没有几个时间做家务,包括挑水这样笨重的活路也是母亲在做。一想起水缸,我眼前出现的就是母亲提起一只木桶往水缸里倒水的情景,母亲个子矮手劲小,木桶要倚靠着水缸才能省劲,一声短促的“哗啦”声,水桶里的水就像一道小瀑布倒进了水缸。

    我还没住读时,早上一起床就没看见父亲,只看见母亲忙里忙外,首先,她要挑几桶水在水缸里,准备好一家人两头猪一天的用水。常常是这样,半睡半醒中,听到母亲喊了一声,都起床了,然后就听见母亲取挂在厨房梁上的扁担时铁链子敲在木桶上的声音,叮叮哐哐地几声响,母亲跳上水桶出门了,我又睡过去。

    好像才过了几分钟,听见母亲骂人了,才使劲睁开眼睛起床。

    母亲的脾气有时候很暴躁,我们家屋前的那一颗柳树从来就没有茂盛过,那些柳条被母亲随手一折,就敲在了哥哥们屁股上腿上手心上。她吼起来声音也是尖尖的,特别是早上,当她挑回一桶水,看见我们还没有起床,边倒水边开始吼,吼了大哥吼二哥,最后一个吼我,无非是,狗东西一个个的,是不是等柳条子来了才起得来!

    家里的水缸太大了,我不清楚要挑好多次水才能倒满。家里的水桶是木头做的,笨重得很,一前一后的两只木桶压在母亲的肩头,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在水井和厨房之间。

    稍大一些后,我开始心疼母亲,大哥和二哥也懂事了,他们俩有时候也去抬水,只是边走边撒水,回到家只有半桶了。母亲还是忍不住要吼,她说,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一桶水都抬不回来。一边说一边自己又去挑水了。

    我不喜欢父亲,父亲喜欢吹口哨,我一听见他的口哨声,就捂住耳朵。我也很少和父亲说话,他问什么我就懒懒地回答,没有多余的话。父亲回家进厨房看看水缸说,今天没挑水啊,都要见底了。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我很为母亲抱不平,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结婚?

    住读后,不再经常看见瘦弱的母亲挑水了,家里平时少了几个人,用水也不多了,我想母亲可以少挑一点了。

    星期六下午,母亲会在开水锅里给我们坐上一些饭菜,我一回家,钻进厨房,揭开锅盖心里一阵高兴,可当我转身看见那一个大水缸时,一下就没精神了,水缸里的水还是快满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村里有人卖铝皮做的水桶,父亲买了一对,原来的木桶放到了屋后檐沟里,几天后就装了半桶的树叶,我对父亲态度也好了一些。

    再后来,农村里装上了自来水,那都是我工作好几年以后的事了,母亲已经挑了半辈子的水,她还是习惯把水缸蓄满,不一样的是,只需要拧开水缸上面的水龙头,细细的一股水一直淌到半夜,那细碎的叮咚的流水声在寂静里的夜里就像一首柔和的曲子带给我很多慰藉。

    3、厨房里所有摆放的东西都很重要,包括放在碗柜上的那张又宽又长又厚的案板。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木料,也不知道是怎么拼起来的,没有虫眼也看不到接缝,案板靠近墙壁的一边放着一叠碗,还有盛猪油食盐花椒面辣椒面的瓶瓶罐罐。

    案板最大的用处不是放东西,而是擀面和做其他面食。

    母亲实在是一个能干的人,她说厨房的这些活路都是她结婚后才学的,我不信,怎么可能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子一旦为人妇就什么都会了呢。母亲说,是逼出来的。母亲和父亲结婚,才十八岁,十九岁就有了大哥。那时候,要挣工分,外爷外婆一大早就要出门干活,母亲留在家里不是带孩子睡懒觉的,她也要早起做家务,要准备一家人的三顿饭,早上很多时候吃烩面。烩面最难的就是把面粉揉成面团,硬度要合适不能太软,和面很考手艺。母亲说,她最初总是把握不好和面的水,很容易就倒多了,面团软绵绵的,裹在擀面杖上取不下来。好在家里的案板够大够宽,母亲最初擀面时不会换手,总是从案板的中间一直擀到边上,弄得一张案板到处都是面粉。面团擀成一张厚薄合适的面皮后,再切成一指长两指宽的面块,等锅里的土豆片熟了一把大火燃起来就下到锅里,煮几个跟头就好了。

    母亲说,她最初擀不好面,一个人气得掉眼泪,还用擀面杖咚咚咚地敲案板。听到这些,我总觉得年轻的母亲多么可怜啊,没人帮着她,只能自己一点点地学。

    到我有记忆了,母亲的擀面是最好吃的了,干湿厚薄合适,嚼起来又不粘牙。

    川西北的农村,闲适的时候也会抽时间做面食,用和好的面掰出各种造型,最常见是的是花朵,各种样式的花朵,我们叫“炸花花”。锅里烧一瓢生菜油,等到油泡烧得没有了,再把掰好的面食往锅里一丢,只要听到那一声“滋”,心里的高兴就在蔓延了。

    中学毕业,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相互跑着玩,我也带了同学小兰回家。小兰家在三社,我家是一社,从我家到她家要过一条用石头达成桥的小河。

    晚上,母亲炸花花招待小兰,我们站在锅边看着,那些面条在母亲的手里三两下就变成了一朵好看的花朵,看得得我眼花缭乱的。小兰手里端了一杯水,一不小心,水洒到了油锅里,锅里就像放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溅起来的油滴到了我的额头上,我“哎哟”了一声。母亲拉我在灯下一看,额头已经黑了一小块,她说,留个疤就遭了。我担心小兰难堪,赶紧说,不会不会,我皮肤好。

    除了炸花花,母亲还准备了几个菜,正准备吃饭时,我曾经在乡小学读书时的教数学的刘老师来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快点准备,明天一早去市里面试。说完,水都没喝一口转身就走了。

    面试没有通知小兰,我们都心照不宣,她没考上。小兰用了很低的声音说,我回去了。母亲找了一个口袋,装了半口袋的花花让小兰带上,她没有要。

    4、老屋一直在,母亲的厨房也一直在,搬新家时,厨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搬走,腌菜坛子、水缸,案板,碗柜还是放在老地方。母亲说,房门一打开,厨房里的灶一燃起来,就还是一家人。

    我当然还记得,很多个夜晚,母亲在厨房里忙碌时,我坐在灶门前添柴,红彤彤的火苗闪烁着,照亮了身后的土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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