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

　　                                            
　　街上，我和几个人在等3路公交车。3路公交车开通乡下几个村子，车次相隔一般一个多小时。
       初冬，等车的几个农民冻得脸色青紫。他们都穿着薄衣夹鞋。我不知道他们为啥穿得这么少，没厚衣服吗？不至于吧。我小时候倒是深冬了才穿棉衣服，母亲说棉衣穿早了不禁冻。现在我冷就加衣，吃穿不成问题。公交站牌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农妇，后背倚着椅背，双脚不着地往前伸着。我想，熊孩子才这样坐姿。她有点胖，给人粗茶淡饭也养人的印象。过一会儿我明白了，她双脚不着地是怕地凉冰脚，她穿着盘带露着脚背的塑料底夹鞋。我也冷了，从心里往外冷。那年秋后，我穿着这样的鞋到田地捡茬子，茬子是庄稼收割后留在地里的根部。看看四处无人，我脱下鞋光着脚干活，又凉又扎。我就这一双鞋，怕弄坏了。不知哪时，一个声音说，你像小孩子，光脚丫玩呢。邻家嫂子也来捡茬子。都过去了。我想，双脚不着地的那个姐们起身活动活动也许好些。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步伐轻便地举着一根小烤肠来到一个男的跟前。男的三十多岁，一身的确良布料的迷彩服，像贫瘠土地上的一棵干吧树，与世无争地存在着。大娘举一会儿了，男的往下伸脖子谦恭地问，给——我的？大娘个头还不到男的肩膀。她说，给你的，就着热乎快吃。男的感动了，接过来吃，又说，你——自己留着——吃得了。男的说话慢悠悠的。他在大娘面前吃两口，又列一边去吃。他的眼神清澈，嘴冒着热气，红红的嘴唇油汪的。一根小烤肠，他一直有滋有味地吃着，咋吃也吃不完似的。
　　老姐姐，他是你啥人？我问。她说是她侄子。侄子开小三轮拉着她们，拉到离村很远的公交站，然后把小三轮寄放起来，再坐公交车上县城逛街。她说，她们陪侄子买了一身衣服。哦，她侄子的胳肢窝夹着一件塑料包装的物品。她指着坐在椅子上伸腿双脚不着地的姐们说，她是他老婶，我是他大娘。我问，你俩给侄子买的衣服？她说，他自己的钱，他自己挣的钱，我们陪着他买的。我说你真好，还给侄子买烤肠吃。这时，双脚不着地的姐们发出一声“嗤”，像鸭子甩食，她的眼仁在眼皮底下转了几下。不转了，又盯着她自己的脚。之后大娘笑着说，给孩子买一根吃，平时吃不着。我说，你侄子也挺好，还开车拉着你们。双脚不着地的姐们“切”地一声，咧了咧嘴。我看着她伸出去的小脚，有股冻萝卜味，盖上一块麻袋片会暖和些。大娘说，孩子是好孩子。
　　一个一身脏衣服半老不老的高个子男人说，咋买一根烤肠？他都吃不饱，咋不多买几根？说着，斜飘几眼做侄子的，撩一眼大娘单薄的旧衣服旧夹鞋。大娘很尴尬，不知道说啥好。我说，老姐姐你多大年纪？她说，你看呢？我说，看不好，你的脸像观音。她说她七十一岁。
　　环城各路公交车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出租车一辆一辆嗖嗖过，偶尔有招手打车的穿得都挺好。对面未完工的商业、住宅楼体插在空中，像刀斧具，亦正亦邪。3路公交车终于来了，半老不老高个子男人和人称婶子的抢先上车。也许冻得太久又不活动，她的脚忽然不好使摔倒车门口，大伙把她搀扶上去，她拎的四五个塑料袋小包一直没松手。
　　车上，高个子半老不老的男人高声说笑，双脚不着地的姐们一次次接茬，嗤，切，嗤，切。他呵斥，什么玩意？做侄子的护住婶子，说，别——骂她，她——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