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苏兰散文《那时的冬天》

那时的冬天
王苏兰

    那时候我不相信冬天会有花，梅花只是在传说中。不止是有色彩的花，连绿叶也难得一见，祖坟上老柏树的绿太过沉暗凝滞，而压在雪下纤细的麦苗，不成规模，难悦眼眸，也算不得。   
    总之，在冬天，除了灰褐色冰冷的土地、蓝灰色陈旧的房顶、黑褐色的柴堆、白色的雪，仿佛没有其他的颜色。      
    这便是我童年和少年印象里的冬天。              
    鲁迅的文章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说北方的雪干朔，南方的雪润泽，他很惊异于雪下的山茶花。我也惊异，更向往。在冬天去一次南方的想法，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      
    可我还是得留在“中原”的一个小村子里，一年年向往，一年年长大。      
    那时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朔风一场又一场刮过，苍灰色的天幕低沉，枯枝败叶被卷在沟沟壑壑里瑟瑟发抖。大人们说“尖冷尖冷的”，“天要做雪了”。   
    一场大雪降临。        
    雪的莹光让夜也明亮起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望着不肯暗下去的窗子，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宁静。两个姐姐的细碎的话语仿佛飘在我的感知之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迷迷糊糊觉得一场雪后，会有好几天不同的生活了。     
    清晨，院子里沙沙的声音惊醒了我，父亲在院子里扫雪，我知道炊烟正从母亲的灶膛里袅袅升起。      
    大人是必不会放我去雪地上撒野的，因为只有一双半旧的和一双已经破了的棉靴，弄湿了是会冻坏脚的。我知道别家的孩子也一样，不到雪停，不到各处都扫出路来，村里的小学不会开课，父母们是不会放他们出来的。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的年代，这样的雪天，我们是真正的“蛰伏”了。      
    可是我真的按捺不住一颗小女孩勃发的好奇心和对斑斓色彩的向往。      
    入冬的时候，我在窗台上摆了一盘的白色蒜瓣。冬天的阳光射进窗户的时候，蒜瓣开始长出密密的白色根须，顶上的尖芽正一点点绽开来。我每天都看它，被雪封存的日子，它们已经长到两三厘米长了，根须相连，自成一体。浅浅的清水里，肥白的蒜瓣上齐刷刷顶着一茎新绿，充满了希望和喜悦。我绝不容许别人碰它，任它们自由生长到天暖，从短短的黄绿，到挺秀的嫩绿，直至纤瘦萎黄。      
    雪开始融化，清晨的屋檐下便挂起了一排排的冰凌柱，晶莹剔透，像无数悬在檐下的利剑。总能想办法打下来几根，在摔断的冰柱中挑出一截，背了大人，用冻的通红的小手捧着，一路嘎嘣嘎嘣啃着去上学。     
    时不时会有两个男生，到小河边上砸一块厚厚的大冰来，拿一截细竹筒，对了冰的一个地方吹。那块被热气吹出洞的冰，木棍穿了，兴高采烈的地给抬进了学校。玩够了，敲碎了，也总有人拿一块来嘎嘣嘎嘣的咬。     
    冬天是需要运动的。      
    村西有一个小小的水塘，人们叫它“西坑”。西坑一个冬天都结着严冰，就算拿石磙来砸也纹丝不动。夏天跟着几个淘气鬼去跳水，最深处到我们肩上，冬天，它大概已经冻到底了。每一个父母，警告孩子不能去玩的理由不是危险，是冷。警告其实是变相的诱惑，没有一个孩子不去西坑玩的。     
    在坑的这边助跑几步，双腿微叉双脚踏冰，能疾如闪电的到达对岸。对岸几个人倘若也正在疾驰过来，不及躲闪撞了车，自然轻不了。好在个个经验丰富，能侧身偏头，不致撞到头脸磕掉本已活动了的门牙。也可能摔在冰上直接滑过对面，那笑声会更响。      
    要是男孩子都有备而来，西坑的热闹堪比一次盛会。他们带的最多的是陀螺，都是爸爸亲手镟的，大小不一，都记得在尖上加一个图钉，既转的快又耐磨。他们甩着啪啪的响鞭，将陀螺从冰上这边驱赶到那边，不死。
    要么就是每个男孩都拿了铁环，用一个叉子推着飞跑。西坑地盘小，冰上难以施展，一会儿他们就会转移阵地，到村子中央的平场上比赛去了。大人们关于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孩子们一个个头上冒着热气，甚至有两个已经把对襟棉袄解开了几个扣子，露着白肚皮。      
    女孩子于是占据了这一块庞大的冰，跳大绳，打沙包。这里比其他地方都好，因为即使滑倒多少跤，衣服不会脏也不会湿。   
    冬天的夜幕早早降临。      
    牛卧在圈里厚厚的干草上，半闭着眼慢慢的咀嚼反刍，槽里还残留着黑豆瓣的气味。猪在另一个角落里酣睡。一道草帘挡住了外面的寒风，各种气息混杂，温热地弥漫。     
    屋子当中火堆烧的正旺，我们都围坐在一起，竖一圈的棉靴底子。火苗闪烁，照着父母平和慈爱的脸，也照着我们青涩稚嫩的脸。一家人随意闲散的话题，一点点被炙热了。      
    那个时候，风就在门外呼啸，我却在火光里想见春天的草木。后来，远离家乡的冬夜里，那时的点点滴滴，便时常在泪光中重现。
（全文172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