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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他们的暮年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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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工业区经常出现手拿袋子和木棍儿的老人弓身于垃圾堆里仔细找寻的身影。早几年我就注意到这里有很多老人在肮脏的垃圾堆里讨生活,或许这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收入来源,也许赡养费够他们吃喝用、他们不愿给子女增加太多负担,也证明自己还没到手脚无力的地步。这些是我的猜想,至于他们又落入怎样的处境,却不能入微地了解。

  清洁工大叔

  我那时在学做小吃。他每天来麻辣烫馆收垃圾,先是一声吆喝,像是武斗戏里那一句自报家门的吼声,铿锵有力。他跟老板娘讲白话,我听不懂,但看得出他很热情。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岁了,头发稀疏,泛灰白色,背很驼,跟人说话得仰着头。唯有这洪亮的声音让我觉得他与别的清洁工老人不同,这声音像是一种态度,是一个老人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态度。但我知道,不管怎样,他都是斗不过那些垃圾的。

  每到过年的时候,工业村里的热闹就褪去大半,稀稀拉拉的一些留深圳的人们在空旷的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那天我也在街上溜达,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他。光脚穿着凉拖鞋,手握一把铁锹,正将一堆凌乱的生活垃圾往车上装。此时的深圳虽远不及北方老家那么寒冷,但空气中也浸透着寒气。这双拖鞋触痛了我,可我连个招呼都没打,在他抬头的时候人已匆匆而过。我不想对视他的落魄,在我理解,这就是一位迟暮老人极端的落魄。年关穿着凉拖铲垃圾的老人不止刺痛我一个人的眼睛,尽管这个城市有些冰冷。

  两年之后,老板娘关了麻辣烫馆去卖电动单车。我在夜市附近开了一间麻辣烫,做了九个月也关了张,回来那条街,帮弟弟看网吧。老人还在那条街搞卫生,看上去没什么大的变化,声音依旧那么响亮。他每天会来网吧短暂地停留,默默地看我写毛笔字,临走总会说一句:你有一套。我知道这是他语言系统里最好的赞美词。

  我清理冰箱的时候发现一些饮料过期了,打算丢进垃圾桶。被坐在门口一块石头上休息的他看见了,让我将过期饮料留给他。我跟他解释:饮料过期就不能喝了,容易中毒。我赶紧从冰箱里拿来两瓶果汁给他,他推搡不过,还是接受了。有一次,我将一瓶活络油给了他,他问我多少钱,说着就去掏口袋,我一把摁住他的手。我还想给他一些东西,可他已不再这里。新来的清洁工告诉我,他生病,回了老家。

  捡废品的阿婆

  她和我住在同一座楼上,楼梯房。我在二楼,她可能在三楼,四楼或更高的楼层上。很多次,我看见她从楼上挪一个大袋子下来,像蚂蚁搬家一样,那个袋子高过她的头顶。这位阿婆有七十多岁了,瘦小的可怜,有时在垃圾袋后面摩挲废品,几乎看不见她人。若遇上,我会帮他抵一下门,待他缓缓通过后,再走开。她不说话,微笑着看我。

  除了和这些瓶瓶罐罐打交道,她还有一个小孙女。有时她背着袋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一只枯手拉着一只小手。看到这个情景我总会想起我奶奶。奶奶皴裂的手贴满了胶布,那双粗糙的手曾抚平我挨打后的伤痛。有一年打工回家,那双老手攥着我的手舍不得拿开。最后握住奶奶的手是一个冬天,可我再也不能将其捂热。眼前的小女孩拿不起奶奶背上的重负,她也不懂奶奶背的是什么,我看懂了,却没法告诉她。

  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没有看见她们,可能是老人的子女们有更好的安排了。

  清洁工老夫妻

  我现在上班的这个网吧的楼下有一对老夫妻,她们负责附近几条巷子的清洁工作。很少见她们休息,身边还跟着一对小孙女。两个小孩的衣服脏兮兮的,也会捡地上的饮料瓶递给爷爷奶奶。

  大叔勤劳,脾气却很大。对着高空坠下的垃圾破口就骂,那是看不见对方的一场骂战。有时我看见他莫名的骂骂咧咧,也许是一个人对着乌七八糟的垃圾太久而心生怨懑,叫骂成了释放心中不快的一种途径。

  我将网吧里的废品都给了他们。每天过来收一次,不收钱。两个老人很开心,网吧门前总是扫的干干净净。

  春节前,大叔问过我多次,你过年回家吗?我说不回,父母和孩子们过来。那阵子我每次倒垃圾他都会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一遍遍地回答他。

  不会说话的拾荒老人

  她伸手抓住饮料瓶就往袋子里塞,那是网吧客人没有喝完的饮料。客人们厌恶她,找网管投诉。我们拿她也没有办法,她不会说话,又是一位老人。

  跟她讲道理,她眼巴巴地看着你,眼睛明亮,那是她周身最洁净的部分,一个拾荒者的窗口,一扇紧闭的窗。这是一双充满母性的眼睛,安静又安详,跟紧绷的脸不融洽地挤在一起。

  听别人说她的身世很可怜,在这个工业村里找生活好多年了。也有人说她家里其实很富裕,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后面的说法有些胡扯,我一点都不相信。

  她捡废品的时候,也会顺手牵羊。有一次被一个电器店老板踹了一脚。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又来了网吧。不再抓别人桌面上的饮料,看地上有空瓶子,捡几个就走了。头发又白了好多,人也更瘦了,走起路来连声音都没了,网客们盯着游戏,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出没在工业城最脏最暗的地方,自食其力地活着。我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却只能将一些用过的刮胡刀片藏起放在租屋的角落,像一种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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