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2022-01-08经典散文
[db:简介]
大雨
文/周会开
我午睡时天空飘着两朵不起眼的白云,像鹅毛浮在清水上,那是三峡的水,湛蓝湛蓝的,说不出是天空的颜色还是水的颜色。睡梦里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成雨点落在彩钢瓦上,似一群孩子扔石子,力道控制在破与不破之间,敲得头皮发麻。黑云如一张阔大的巴掌,生硬地呼上脸,风刮得凶狠。像穿越一座城市,亦或一个空间,色调与情绪变幻太急促,还没晃过神,天空便强加一种心绪在身上,任受得、受不得。
天空阴沉,我爸的厂房愈发得小,显得孱弱无力,但暴雨如注,发一阵呆,这便是天。
水是从工厂门口倾泻下来的,高坡处的沟渠里浑浊的山水在涵道这受了阻挡,翻涌着改道,蜿蜒地冲进厂房,它们像一只只贪婪的蛟龙,不断伸长并壮大自己的身躯,最后,干脆匍匐在地面上,潜下去等候时机。水没到膝盖处,我慌乱无措地寻找疏水点,这所废弃学校改造的工厂水泥砖围合着,我左顾右盼,似四面埋伏的场景,只是这潜伏的危险像春笋,如何拔地而起,毫无来由。
水像从地下探出的一张张宽厚的唇,由着它上升、吞咽,机台底座淹了,攀爬、攀爬,一道浑黄的横线激光般割过去。我的疼痛感是颗饱满的百香果,那时被切开,酸得人一定要忍住,忍住这水掩住的心血,以及我爸无助的双眼。
我绕到厂房后找到疏水点,那条低于砖墙的小路吮吸着砖缝里的水,细细的水柱射出来,像一群男孩并排在河堤上面朝大河拉尿,向大河之水宣示着什么。我抡起便携式氩气罐开始砸墙,任大雨敲打出无数鼓点,一处、两处、三处,每一个豁口水流奔腾,我没见过黄河壶口瀑布雄浑壮美,但豁口处浑黄的水奔流而下时,我便有种倾斜了地平线的轻快感,那种因自身创造所得的痛快。
忘记了大雨如何试着将我摁下的蛮横,水流猛烈地冲刷小路。路边植的龙眼树摇摇晃晃,我还站得住,水流冲一下我移一步,它不行,它得竭尽全力抓住这一丘土,离开生来之地,它随水流而去的将是无处安放的根。
我看见一株龙眼树连根拔起,淹没不见,站在高处的几个当地农妇开始嚷嚷了,这是他们的树,想着结沉甸甸的龙眼,卖个好价;想着土黄色的龙眼,留给孙儿吃。我也惋惜,听毫不知晓的方言,雨中挥舞手臂,冒大雨呼喊着生命的脆弱。直到砖墙上砸出足够多的豁口,金色的阳光突然冒出来,我才看清他们脸上的微怒,大雨冲刷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爸叉着腰站在厂门口的高坡处,举目无神,任由浑黄的泥水穿过工厂,像一群肆无忌惮的狼,他无计可施,不说话。我知道他内心的声音大过流水声,如果可以,他会用这大过的声音死命地压住流水,一定让它动弹不得。
报警、需求救援、亦或商业保险,都是行不通的路。我才觉异乡的孤独无助感不是一个人的,它发生在特定的时间段以及并非飞黄腾达的境遇里。它是一种隐形的力,像一支直冲而来掏进心脏的手,尔后,还得掐着,狠狠地扭一下。
当地妇人过来瞅了瞅,一副盛世凌人的样子。她靠到我爸身边,敲了敲我爸的手臂。那个怎么办?哪个?你儿子敲墙跑出来的水冲了路边的龙眼树,那是我的。
难不成让工厂泡在水里?我爸嗔怒着,看不到我损失多大吗?
妇人瞬息变脸,当地方言像一场跑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工厂门口。我们听不懂,也好!便垂头丧气地收拾工厂去了。
后来,赔了两千,我去数了下砸开的豁口,十个,一个两百元!
2019年6月11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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