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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以及回归-----贾志红《芒果雨》阅读随感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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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贾志红《芒果雨》。掩卷。几个关键词跳出脑海:沉潜。行走与回归。悲悯。隐喻。张力。绵密。
    “沉潜”是志红生活、为文态度。
    《芒果雨》分三辑:非洲记忆。悠游四方。情怀深处。志红以低于尘埃、沉于自然姿态观照域外风情、祖国河山、生活中重要的人。更确切地说,观照山川、河流、植物、动物与内心。
    “非洲记忆”写河流:尼日尔河,巴戈埃河、尼巴河滋养的生物与历史;写植物:桉树林、乳油树、猴面包树、芒果树的枝花叶果实;写动物:狗虎子与小泉、羊这些非洲元素与人的关系。写人:玩弹弓制作琴的嘎宋、尼巴河上的船夫、布纳法索籍女人、财务主管西腊先生、打工女嘎佳、贡芭、杰杰纳、杰内芭,都是非洲底层细胞。没有宏大叙事,没有波澜壮阔的历史,即便写尼日尔河的“几”字形状,本该以俯瞰方式观照尼日尔河的浩浩荡荡、蜿蜒曲折,但志红却以行走或凝望方式抵达。写1892年征服塞古的法国军人路易阿奇那将军的塑像,也是以匍匐在地方式凝望这个背对尼日尔河的将军对尼日尔河的致敬敬畏?!
    “悠游四方”以“低下去”姿态,行走并触摸祖国山山水水,仰视自然界生物,落笔指向生物蕴涵的精神,不是一般写花草树木等小感触的山水游记。行走并记录川藏垭口、黔东小城隆里、大漠深处的居延海、中原洛河、秦晋之间的渍口古镇等,不单指向地理意义,更多指向精神意义。
    《垭口》给我们冲过爱情、生命、人生垭口的启示。《走过一条河》带我们感知洛河对宓妃、曹子建、《洛神赋》等历史人事的见证。《吉祥三宝》表达藏族店家对旅客的祝福。《一路嫣红》赞叹干净的灵魂、友情。《青山明月不曾空》带领我们踩着青石板路,聆听侗歌,触摸黔东小城隆里丁字街道条石遗留的戍边人的体温,追寻王昌龄的“冰心玉壶”的高洁,聆听“龙标书院”的琅琅书声。《居延海之约》展示了穆天子爱情、霍去病的思乡老泪、苏武的坚守与李陵沉思。《一弯冷月伴残梦》带我们触摸碛口辉煌时代的繁华与今天的冷寂。这辑也写文化遗迹长城、班超墓,但观照着人。写住在深山的盲人、向导老谢。《古北口的老照片》以老照片为视角,让我们感知俞军医、老狄与我对古长城看重保护。
    “情怀深处”抒写生命中经历的亲情,落笔于植物:桂花、女贞、香樟、泡桐、桃树、指甲草;落笔于动物:咪咪;落笔于时光:十年;落笔于岛屿;落笔于生活中的事物与镜头:歌谣、中药、阳光暗房、毛衣、一张报纸、水席等。志红以沉潜生活的身姿仔细观察、体悟庸常生活,借以表达对亲人的感情。
    沉潜是志红的生活、为文态度,能并敢于沉潜缘于她的认知、格局的强大。志红的眼光始终盯着世界的肌肤纹理,抚摸着自然界物质的体温,记录下来,这缘于她贴近地面的行走与回归内心。行走是脚与世界肌肤对话,回归是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行走世界与回归内心是与世界最佳对话模式。当然人与世界对话模式很多,阅读就是之一,但阅读不像行走一样亲临现场,耳听之为声,目视之成色,与物质心跳在一个频率;阅读是与智者对话,回归内心是与自己的灵魂对话,亲切、真实。
    脚步丈量之所,就是心所系之处。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了。我没有在我的出生地长期居住,短暂的童年时光被几个不同的地方分割成片段,后来又在不同城市不同学校就读。”《天堂里飘来桂花香》可以说志红在坯胎时就行走在路上,出生、读书、工作在不同地方,还在非洲工作过一阶段。
    一个人的的行走过程,自然会在心灵打下烙印。
    《芒果雨》写行走在异国,《垭口》写行走在川藏,《暖香》写行走在南方小城,但都关照着一座江南小城,这座江南小城是志红的精神内核,志红另个精神内核就是回归内心。
    由此,可以这样说:“非洲记忆”“悠游四方”是行走,“情怀深处”是回归!行走是志红的外在世界,回归是志红的内在世界。
    这或许就是的确立志红之“沉潜”生活、为文方式的原因?!
    志红的行走是别样的生存状态。董其昌《画禅室随笔—卷二》画诀中:“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
    董是书画家,谈画法。艺术相通,鄙意可迁移到为文。
    “非洲记忆”记述志红行走于非洲,触摸非洲的肌肤,调动自己的感官敏感地捕捉非洲的河流、植物、人的生存状态,表达自己对非洲世界的态度。志红以母语记忆观照行走时所面对的世界。以敏感心灵感知非洲的河流、树木、动物与人及之间的关系。
    《中国结》写了一位非洲财务高管西腊先生喜欢中国结,志红不能把别人的赠品转增给他,想给他买个新的,但留下终身遗憾。就是精神版图的充实。写非洲底层嘎宋、杰内纳、贡芭、丽娜等人也是对精神版图的充实。
    志红一女子,行走川藏线,突破爱情、生命、人生垭口;行走黔东隆里,抚摸战争留下的疤痕,聆听“龙标书院”琅琅书声;行走居延海,追寻周穆王的爱情,从海水中打捞霍去病战马的嘶鸣、苏武手持杖节上的节操旄绒与李陵的痛;站在班超墓前,感受班超不肯久事笔砚,毅然投笔从戎的血性豪情;月下独坐碛口,从冷月光芒中感悟碛口历史的兴衰交替,叹息繁华与破落的转换。志红于行走中享受一路嫣红的芬芳友情;想摘星星给深山盲人,给向导老谢送书;行走箭扣长城,思接千载,钩沉长城砖石沉淀的战马嘶鸣、征尘、血迹、硝烟,登临古北口,以一张老照片蒙太奇俞军医、老狄与“我”对长城的理解共鸣。
    志红的行走有地理意义行走,更多是精神意义的行走。前面已探讨,“非洲记忆”“悠游四方”些行走,有地理意义与精神意义,而“情怀深处”与其说写自己有记忆以来随亲人的行走,毋宁说是精神行走----回归内心。记述了自己一路走来得到亲人的爱护教育,也有抵抗,但最终血脉与精神交融。
    可以说,回归内心是解开行走的钥匙。
    志红行走的动力来自哪儿呢?
    《阳光暗房》就是解开此问题的钥匙。《阳光暗房》写父亲在暗房洗照片,童时的志红进入“魔术屋”暗房看父亲专注工作,父女俩给照片起名字等细节,喷涌着浓浓的父爱。童时的志红在父亲拍洗出的照片上周游,长大后自然承载父亲的使命-----继续行走在路上。志红的行走是践行女父俩的约定。
    沉潜是生活为文态度,行走与回归是伸出触须感知世界与内心的方式,悲悯则是志红散文的情感底色。
    志红散文选取意象都接地气,带泥土性。
    “非洲记忆”表达对植物动物、人、河流历史、民族困境的悲悯情怀。《对话尼日尔河》表达对尼日尔河的走向、流经大地及历史致敬,表达悲悯情怀。《杰内芭》关注杰内芭带五个孩子的艰难生活,看到她顺走彩钢顶也不制止,并给孩子们糖果。陪丽莎到山顶给远在中国的小杨打电话。关注嘎宋、贡芭、丽莎、嘎佳的艰苦生活及他们的情感状态。表达对阿兰夫人粉红(艳俗)的同情,对西腊先生的歉意。都体现了志红悲悯情怀。
    “悠游四方”梳理碛口老镇、黔东小城隆里、箭扣长城的兴衰,钩沉这些文化承载体遗落在历史角落里的文化因子,喟叹时光变幻,老文化沉淀地方的衰落,悲悯情怀显现。观照居延海见证的周穆王的爱情、霍去病战马的嘶鸣、苏武的坚守李陵的疼,拷问人的灵魂;行走在洛河岸,思绪趟过河流浪花曹子建与《洛神赋》;站立班超墓前遐想这位出身书香世家但投笔从戎征战沙场的潇洒身影;这些书写都隐伏着作者的悲悯情怀。志红体谅深山盲人与向导老谢顺从又抗拒命运的,愿意摘颗星星送给盲人,送书老谢,体现出对底层的关注及悲悯情怀。
    而“情怀深处”直接表达对亲人,特别是女性亲人悲苦命运的喟叹。祖父母、兰姑姑的母亲与祖父间的恩怨、对峙、宽宥是历史造成的,志红从小亲历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缠,并最终融合于他们的感情融合博大境界。志红用很大笔墨书写祖母的爱痛、妥协、宽容、认同,悲悯情怀浓得化不开。《中药的味道》表达夫妻恩爱。《阳光暗房》《童话不落幕》《长成一座岛屿》表达表达父母对孩子的爱。志红把握树与人的关系,把女贞、香樟、桂树、泡桐的气味与父亲、自己、祖母、外婆品质对应。树木扎根大地,汲取土地水分营养,树木的命运就是人的命运,体现对人物命运的悲悯。
    如果说沉潜、行走、悲悯是从思想情感方面的把握,那么隐喻性、张力、绵密则是对志红散文笔力语言的概括。
    《芒果雨》38多篇散文大多具隐喻性特征。
    《芒果雨》隐喻家乡味道。《垭口》隐喻爱情、生命、人生垭口。树木隐喻人,桉树猴面包树芒果树乳油树隐喻着非洲那些孩子及女性。尼日尔河隐喻河流与沙漠的对峙,历史、人类与自然的对峙。《芒果雨》《垭口》《暖香》三篇中,到江南小城追寻什么?爱情?生命启示?人生启示?《一路嫣红》隐喻平淡、干净的友情。《歌谣》中静谧河流、竹林、稻田苗、水牛、隐喻血脉与故乡。凤仙花、指甲草隐喻粗浅、朴素的生命。这种朴素认识流行于农村。鄙乡地处恒山旮旯,好多人拿庸常生活中最卑微生物给孩子做名字:老虎、狗小、四小狗、五小猫、马驹、牛犊等。人们认为人就是自然界中一个平等于生物的物种,叫生物名字就是最天然的保护。各种树木与味道隐喻各种情感。桂花香隐喻故乡。女贞隐喻父亲,香樟抑郁自己,桂树隐喻祖母,泡桐隐喻外祖母。岛屿隐喻儿子独立、漂移、强大!中药隐喻夫妻爱。暗房隐喻父爱。我读《十年》,脑海跳出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刻骨铭心的爱与遗憾。最具传统意义的“十年”隐喻那种措不及防降临的爱情与本能拒绝的朦胧美。
    隐喻与象征不同在于:隐喻是表现手法,也是语言修辞。象征是表现手法,描述本体时同喻体表达。隐喻干脆不描述或少描述本体。上边所列出的那些树木、一张报纸、中药、暗房、南方小城、垭口、长城等等,都是志红描述对象,并没有关联或暗示情感所指,但我读出她的深厚情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芒果雨》具诗歌品质,意象思维。
    文学作品都是语言构建的,“非洲记忆”12篇散文多用长句,文字绵密。按理说,意象表达该跳跃、凝练。
    《对话尼日尔河》: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个西方人蒙哥帕克在日记里赞叹“尼日尔河在阳光中闪烁着波光,河上无数独木舟穿梭,如泰晤士河流过威斯敏斯特一样,庄严地缓缓往东流去”时,是以一个殖民者的身份在狠狠地窃喜呢,还是如我般只是用纯粹的欣赏的眼光为这幅图淡淡地镶上一个单纯的画框?
    126字的长句,引用别人的话,还用了选择疑问句。显然受西方语言影响。
    这样文字绵密的长句太多了,我不一一列述。
    志红散文另一个特色是“张力”。
    “张力”在志红散文中以两个维度呈现。
    一个是行文“张力”。志红特别擅长把几件事归拢到一篇散文中形成一个语言力场。比如,《垭口》把南方小城悠闲寻找时,碰见一个因孩子死亡而疯的女子,执著于过去那个节点,意识卡在孩子死亡这个垭口,与行走川藏线的艰苦孤独翻越地理、心理垭口两个场景纳入文本,构成一个力场。两场景就像剪刀两刃对峙、类比、切割、和解,让志红猛然明白自己也卡在一个垭口,所以快速离开那个江南小城,行走于川藏线,直至超越地理意义上的垭口,超越了爱情、生命、人生垭口。《芒果雨》也用蒙太奇手法把江南小城与非洲除夕夜的雨植入一个力场。藏在志红生命中的江南小城带来的淡淡愁绪与阴湿的非洲芒果雨碰撞、融合成除夕夜餐,浓浓的思乡情泛滥开来。
    志红散文“张力”另个维度呈现在语言上。
    《满弓箭扣寂无声》:会有的,我想上苍会安排这样的黄昏,就像会在冷酷厮杀的战场上在一块背风的石头下,安排一簇温柔盛开的野菊花一样。
    黄昏。厮杀的战场。背风石头下盛开的野菊花。前者冷酷凶残暴力血腥,生命消失;后者温柔灿烂清香,生命盛开。硬度柔软交糅在一起,形成张力。厮杀是温柔的保障,温柔是厮杀的目的,语境充满对峙融合的思辨色彩。
    志红散文语言还善于细节叠加,形成绵密、形象、张力的语言。
    《十年》:十七岁的小乔走进我十六岁的视野时,是个拙朴的大男孩儿。像许多农家子弟一样,朴素,寡言。不同的是她并不自卑。微扬着瘦削的下颚,目不斜视的眼睛里刻着少年人惯有的些许张狂和骨缝里透出的倨傲。
    小乔十七岁我十六岁。但志红用了个细节:小乔走进我十六岁的视野。形象顿生,画面感十足。然后,介绍大男孩儿农家子弟的身份。再加入两个细节:微扬的瘦削的下颚。目不斜视的眼睛。再加上两个神态细节:少年人惯有的些许张狂、骨缝里透出的倨傲。
    我们可以闭目重现这个场景:一个质朴、腼腆、寡言的大男孩儿,微扬着瘦削的下颚,目不斜视走来。大男孩儿身上张扬着张狂倨傲。
    多么拉风的少年形象!
    《十年》:许多次枯燥的数学课上,我飞扬的思绪,常常越过老师微秃的头顶,在校园空旷的天空漫游,双眼瞪着老师翻飞的口舌,却不知所云是常有的事。
    绵密的语言场。老师微秃的头顶。空旷的天空。老师翻飞的口舌。我的思绪飞扬。双眼瞪着却不知所云。细节叠加表达自己思绪脱离身体与课堂的漫游状态。暗示“我”感情游离“正常”轨道。这个“正常”其实就是世俗的早恋状态。但志红是个胸怀有丘壑的奇女子,不屑于那般庸俗的早恋吧。这个游离语力场具绸缎般质感。
    《中国结》:一个异国人热爱着你的祖国就如同一个在你的家里做过客的朋友和你拉家常,说他喜欢你的家,喜欢你的老妈妈,想念在你家里度过的快乐时光一样,这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尤其当你身处异国的时候。
    近百字绵密长句是两个场景叠加。异国人热爱你的祖国。客人喜欢你的家、你的老妈妈、度过时光一样。从句式上看,表述重点在喻体,但不觉啰嗦,就在于强调那种温馨的感觉。“你身处异国的时候”时间状语后置,是英语表述思维。
    志红散文语言不单吸收西方语言表述思维,也承继古汉语表述精神,只不过志红不是纯粹的“借”,而是高明的“化”。比如“十年”化自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单说时间,更隐喻“不思量自难忘”之情愫。这情愫不是爱情,是痛惜,对当年少不更事的追悔!张力十足!
    志红散文的古汉语因素还表现在语言简短跳跃诗性特征上。
    《中国结》:这个阳光灿烂的上午灼疼了它吗?通感修辞的运用,语言陌生化。审美独特。
    《垭口》:或者,迎面相遇,我也为她摘去头发上的杨絮,和她说,被风吹逐的杨絮不是白毛杨的花,是种子。扎下根,就能长成一株新树。
    短句,跳跃思维,强调“种子”“扎根”。
    《垭口》:是不是无论多么重的负累,一但习惯,便难以分割?反问语气加强语气。
    《对话尼日尔河》: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的方向。文明了古老的班巴拉帝国。
    回环。复沓。“文明”名字活用为动词。都是古汉语表达思维。
    《芒果雨》:要么繁花似锦,要么果实累累。
    对偶。形象。
    志红在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武汉洛阳等地生活工作,在外国工作过,语言自然染上两种底色。
    志红读英文原著,常在朋友圈发布她的阅读速度。
    志红为什么用《芒果雨》做书名呢?
    志红在非洲时某年除夕凌晨聆听到小雨声,思绪回归到某年除夕到江南小城寻找一种情感,看到“荒草、颓墙、废门”,心里忧伤、恐慌,但古筝声带她走出忧伤、恐慌。非洲的除夕孤寂恐慌中,她让小孙闻那种“浓郁的、用当年新麦子磨的面、蒸熟了、刚刚揭开笼屉、在笼屉的袅袅蒸汽中、虚腾腾地挤靠在一起的大馒头的香味”,这香味就是乡情亲情的意象性载体。嗦嗦的芒果雨声中同事们在树下包饺子,两个场景氤氲出的气味解除了孤寂,带她走出恐慌,带来了安宁。
    志红的《芒果雨》的表达了:行走的结果是回归,回归的目的是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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