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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在风消散之前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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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消散之前

                                文/周会开  

     我围着禾场奔跑,星星点点宛如蝉鸣,像隐匿地下的谜,试着通过一种旋风抽取的方式,将之解开。我妈操葫芦瓢在水缸舀起一条鱼,鱼从案板上逃回水缸,我妈一瞬息的木讷,刀落下去差点剁掉两根手指头。将奄奄一息的鱼再次扔回案板时,发现水中还有一条,我惊讶地指给我妈看,我妈旋转着葫芦瓢将它归于红烧,抑或水煮。一切进行地坦然自若,像是一种智慧的必然性,那跃回水缸的弧形不像是在逃亡,是回归与重生。
    我妈怀胎十月时,村庄遭遇一次奇特的暴风雨。太阳热烈如八万朵茶花,点缀沟渠、茅屋之间,雨点透亮、密集,压住整个村庄。多年以后,谈到一缕龙卷风绕禾场奔跑整个上午,像人弥留之际的灵气,风雨中跌跌撞撞,催促我妈完成某种神秘的仪式。我后来怀疑禾场隐藏着迷,月夜里偷挖,除了黄土与石头,还有一个装着婴儿胎发的小铁盒子,盒上印着孩子的微笑,纯真无邪,像太阳遗落的一滴泪。我趁月光逃跑之前将盒子埋了回去,在向我妈提及此事,我妈哀伤地吐出,哪里?目光迷离。
    我妈妊娠时禾场里的一些风被龙卷风吸收,它没有壮大,反而随我脱离子宫而逐渐消减,最后停留在堂屋的香坛前。我妈侧身气喘吁吁,头发纷乱地遮掩住目光。她惊慌地发现,龙卷风里轻缓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个白天永远坐在椅子上流着银亮涎水的曾祖父,双手挽着拐杖,石狮子一样凌厉的目光盯着我妈。我妈一直耿耿于怀的是曾祖父摁死我妈的第一个孩子。我妈说,那个孩子只是笑,一直笑,笑得全族人觉得寒碜。在医学宣布为智障儿后,我妈虽以死相抗但撼动不了曾祖父的决心。如今显得腐朽落后的言辞,在当时竟如此的掷地有声:儿子,才能光宗耀祖,我这偌大一个周家,不能来这么一个废物。我不忍假想我妈当时的心境,但在我出生后的喜悦以及我弟面对的计划生育国策面前,我妈在这支生育的注射器里压缩又释放再压缩。我妈惆怅,生个孩子,不仅家事,甚于国事。
    我妈在我与阳光碰撞的瞬息,看见曾祖父捋起长长白须,拄着拐杖,目光凌厉,嘴角微笑,笑得知足而绵长。迷蒙里,地下蜿蜒攀出一缕缕小龙卷风,抓住祖父的腿、手、胳膊,像无数支重生与毁灭的手将祖父拉回土里。我妈几乎歇斯底里地叫喊,恐惧、疼痛,那些手在带走曾祖父的同时,将我拉出子宫。我妈后来确信,曾祖父在挣扎里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后才静静离开,她几乎喊出老人名字,便一头昏睡过去。
人们一脸惊恐地望向大厅,一张黄纸悠悠地吹落在地上。
    多年以后,有人谈起我的出生。阳光热烈而饱满,雨大如豆,所有风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像千万头野马驰骋而过,雨水溅起,所有事物蒙上一层薄雾。有人看见风将一些树纠缠在一起,绕麻花似的,拧成一棵粗壮的大树,大树嶙峋老朽,一副太岁模样。有人隔着窗听见风一路的窃窃私语,它们试着带走一些东西,又渴望能留下一些,可最后什么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瓦屋的瓦片掀起又落下,野狗躲进牛栏,牛此刻也在接纳,甚至满怀感激地泪眼相对,暴风雨与它们无关。所有人面对太阳如此热烈,风雨骤降的景象并未过多的猜忌,天总是天,来了风来了雨,就像春花过了夏叶,到了秋,热情不会因冬的蛰伏而消减。
     我爸歪着嘴笑呵呵跑到神台前燃上香与黄纸,一个劲保佑、感谢列祖列宗的话。我妈刚听这些唠叨,察觉怀中的我忽被一阵风挽起,我妈便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不要抱走孩子!
     所有人都听见了,悠远而哀长的“咔嚓、咔嚓”压住了风声,并在阳光灼眼的暴风雨中,折断陈庄村的一棵神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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