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

在乌鲁木齐一所小学大门口，有一家“陕西面馆”，生意一直很红火。

这是个夫妻店。他们的儿子刚满三岁时，就被他们从几千里之外的老家带来，从早到晚和他们吃住在这个店里。

我经常光顾这家小店，因为它能够唤起我对家乡、童年与往事的回忆。而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乡是荒凉、贫穷和苦难的所在；那里的人都有着憨厚、朴实、隐忍、勤劳的品性；那里的孩子，都是在父母们劳动的田间地头长大的……

这个小男孩长着一双乌黑明亮的花眼睛，非常聪明可爱。他与老家的孩子一样，父母在那里干活，他就独自在那里玩着，所不同的是，老家的孩子不会被桌子碰伤，不会被客人绊倒，而他常常会突然哭叫起来，这时，他的妈妈才会跑过来，揉揉他被碰伤的地方，给他嘴里塞块糖，赶快又去忙活去了。

我问孩子的父亲：“咋不叫娃到幼儿园去？”

他答：“还不是为省几个钱么。”

“你们的生意很红火，一年挣不少钱，你们挣这么多钱干什么？ ”我又带点质问的口气道。

“还账、盖房子、养活老人、还要为自己今后用钱做些准备。”他又答。

就这样，几年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现在，这个小男孩已经九岁了。但还没有上学，也不再整天在这里玩——他在和父母一起干——招呼客人、倒茶、端饭、擦桌子、洗碗……他好像干得比他的父母还好。来这里吃饭的顾客无不夸赞这个孩子聪明、机灵、嘴甜、有眼色、能干、是个好样的。他的父母每当听到这样的话，脸上就会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有一次，我问他的父母：“咋不让娃上学呢？”又是他父亲回答说：“外地娃在这里上学收费高，再说咱也不愿意掏这个钱。”

“你胡说！”我已与他成了熟人，说话已很随便。我接着说：“你这娃一看就是相当聪明的，你让娃好好念书，将来说不定会干出大事情来呢。”

“唉矣，咱农民的娃嘛，还想干啥。现在跟着我学开饭馆，将来有钱能娶媳妇，能过日子就行了。”

这孩子也与我成为熟人，我每回来他都叔叔长叔叔短地叫个不停，真正能够做到让你“高高兴兴进门，高高兴兴出门”。我发现，这孩子从不言上学的事，只是从早到晚地忙活——他和他父母配合得很默契，与这个饭馆的小环境十分和谐。看来，这孩子将来就要子承父业——成为一个开饭馆的了。

按乌鲁木齐现在的情况来说，一个人拥有上百万元就算是富人，拥有上千万元就算是大款了。我想，即使这对夫妻一辈子开饭馆能挣到五六十万元，即使这个比其父母更精明更能干的孩子一辈子能挣到上千万元。然而，从父到子，他们只是所拥有的金钱增加了，而他们的生命丝毫并没有增值——他们两代人的努力，其结果只是更好地满足了一个“动物人”的需要，而他们的人生根本没有得到升华——这样的富人，这样的大款，仍然是个“动物人”，若一代人一代人照这样走下去，生命和人类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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