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

    商陆不是最先伸脚踏进春天之门的植物。
     ”春江水暖鸭先知”。还挨着”立春”的门槛，冻得脚尖尖红通通的鸭子们，最先发现了大地上伸着懒腰的野草将信将疑地探头四处张望，那时商陆还捂在大地的床上没有睡醒。
    家乡人说”有钱三个号，无钱喊奶号”。商陆是春天植物里的大户人家，家财万贯。《易经》里称”苋陆”，《尔雅》里号”马尾”，《广雅》里字”常蓼”，《中国药植志》别名”水萝卜”，《湖南药物志》取名”牛大黄”。《诗经》”我行其野，言采其蓫”(蓫即商陆)。商陆多生于蔬林下、路旁、山沟等湿润的地方。根入药，以白色肥大者最佳，逐水、散结，治水肿、脚气，外敷治痈肿疮毒;红根有剧毒，禁用。商陆果实扁球形状，由青转紫黑色含鞣质，可提制烤胶。嫩叶卵圆形，全缘，可供食用，也是喂猪的好青饲料。
    四月间商陆拱身而出，恰似闺秀迎门一身清丽，婷婷玉立。透明的身段分明看得清汁液的涓涓细流，新生的叶儿有着处子的纯洁与丰润，晃得你的眼一汪汪的绿。它立在那里听风熏熏地扶过绿脸，张听鸟的鸣笛，一副楚楚动人的俊模样。我常常凝视着它，生出一种远离世事嘈嘈杂杂的清闭，真愿意陪了它站成绝世的风景。只是，我肩负了使命的一一需要打一竹蓝子的猪菜回家喂嗷嗷待哺的猪崽，而秀于风中的商陆却是我最爱捕捉的身影，因为它叶肥茎嫩蓬蓬勃勃，又是连襟丛生着，一逮就是满筐。因为跳绳或者划石头、做游戏而耽搁了时间的我们，只得寻找商陆们快速地填满空筐。商陆主茎支杆都是中空的,在她初长成时皮肤是紫色的，淡淡的红晕羞涩着，用手一扳你会听到一声脆响，它嘎然而断，再将肥大的嫩叶复折过来，几手就能装满一筐。剁起来”沙沙”响，柔软无骨，一蓝子商陆三下五除二就能完事，能挤出来好些时间贪玩。商陆是上好的猪料，可以当鲜料生食也能煮熟喂猪。猪们吃着商陆的食料总能抬起黑黑的脸皮朝我眯眼细望，偶尔还能将咀嚼食料的嘴挨近我的小手摩擦几下，一副乖乖像。商陆鲜嫩的新叶可以做菜，一片片放热水里一烫，捞出来沥干水分加上葱花姜丝，拌匀红辣椒再滴几滴麻油丶白醋，有红有白，那个鲜味让人回味。
     夏末，商陆成熟了，枝杆上都结出一串串的紫黑色果实，扁圆形，像南瓜的袖珍版。果实饱满莹莹亮亮是季节的一双双慧眼，探寻时光厚被覆盖下的秘密。我们揭开紫黑色的皮，坦露眼前的是一汪晶亮的紫红色果汁，它们像决堤的溪水顺着手指四处流淌，刹那间我们的手指都染成红色了，我们在额前点一颗红印，在嘴巴上抹一道口红，将指甲涂得鲜艳，我们故意张开十指扮演妖怪的样子，大家互相对视着发现自己不是自己，别人也不是原来的别人，一种荒诞一份怪异，最后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记得有一个伙伴捉蜂蜜时被蜇了手，立刻红肿起来像发酵的面包，大家都慌张起来，生怕回家又得挨一顿臭骂。听说商陆的根可以冶疗，大家就分成两拔:一拔人就地用打猪菜的镰刀一砣一砣挖出泥巴，后面的就用双手死劲地扒开已经挖出的松泥，疏散到更远处以方便前面的人用力。大伙通力合作，一会儿就挖出商陆的白根，用石头砸碎后涂满伤处。另一拔人就承担起帮大伙采猪菜的任务。太阳落山时我们踩着余晖满载着归家。
      商陆枝杆很脆，我们就在小溪边用商陆嫩枝扎起一个个水车，水车四周绑上竹笋，再用商陆的主茎引来一股股清流倾倒在竹笋上，用水的冲力使水车吱吱呀呀旋转起来。尽管水车歪歪斜斜地运转，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却让我们体会到无穷的乐趣，感知物尽其用的快乐。
     冬天一到，没有被砍的商陆叶儿落尽，果实坠落空留一身骨架，笑傲风霜雪雨，特像一个硬汉子。有时候，雪会包裹它，使它雍肿起来像一根根冰棍，我们用舌尖舔它，它就激动起来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样子，我说:妈妈，商陆枝流泪了。阳光一照，商陆就骨瘦如柴，一把捆回家也是上好的柴火，烧起来噼噼啪啪叫得欢。
     商陆陪伴我们的童年生长，给予了我们无尽的快乐。我时常想起它该拱土出芽时尽力拼搏，该肆意生长时奋力争先的倔强劲，仿佛自己就是一株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