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百信广场

很多个午夜在汇侨新城看月亮。更多个午夜连月亮也不看。看不看月亮，我是我，城市是城市，月亮是月亮。我对自己越来越陌生，城市越来冷，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圆满的时候圆圆满满，如钩的时候，却会勾引起乡愁。还好汇侨新城像一个涂满灰尘的城堡，形形色色的人和动物在路灯下溜达几圈，然后如星星般消失。窗口里亮起的灯火，怎么看，这里都是不是故乡。坐在窗子边，红酒已经失去滋味，解愁的白酒，却已咽不下。这身体，已经被多年的漂泊锻炼成了弱不禁风，低下头，看到的那一片灯火也越来越陌生，心像夜空里的鸟，在使劲寻找方向，累，没有泪；伤，没有血；恐惧，却像身边这一幅窗帘，可以如画，也可以遮掩，还可以作为背景，让自己成为对面的风景。我们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已经强大到波澜不惊，柔弱只是在心灵深处，像一颗等待唤醒的蚕蛹。
城市是钢筋铁笼。广州也不例外，任何一个城市，都囚着一帮追梦的男人女人。
百信广场是一个闲散的地方。我是这么认为的。每天到这广场上晃荡的人们，是无所事事的人，来不同地方，都爱好热闹和展现。光鲜的青年男女，打扮得精神抖擞的老太太们，在铺着湖色地板砖的广场上扭着，或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用各种姿态阐释着生活的优雅。我送过去热烈的目光，却看不清一张脸。百信广场墙上的大银屏闪跳着精致的画面，此时却像我一样孤单。我们都在这些人群之外孤独，我的伙伴呢？我的朋友呢？此时此刻，他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许同我一样孤独，感觉到了，一边在心里嘶喊，一边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做家务，与老婆（老公）相对无言，抽空辅导孩子的作业，计算着时间，把生活编排的尽量没有误差。什么酸甜苦辣，这个时候都已经消失殆尽。
因为城市，我们正在变得精致。因为生活，我们没有办法不精致。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是的，很久没有经过百信广场了。百信广场距离汇侨新城，不过百十米，我却很久很久没有来了。我们通过商业和服务营生，对实体店也充满兴趣，也曾经喜欢过跟伙伴们勾肩搭背在广场上散步，看七彩的招牌，看灯下的美女，看大款数钱的潇洒，讲一些段子，或者相互调戏。那个时候，我们像花一样点缀着这个城市。城市有规划，我们有规划，好像互不相关，走的走，来的来，每一次别离，都是鱼归大海，生死茫然。或者是我们过于悲观，其实天下太平，每个离别了的人都找到了安居乐业的地方在逍遥快活。
灯光正在暗淡，最后，墙上的大屏幕也失去了影子。
广场上的人影，在幽幽暗暗的光线里，变得飘忽和神秘起来。
此时，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孤独的鬼。
家在哪里？温暖在哪里？交易在哪里？目标越来清晰。是的，夜，让每个人开始还原，回到自身的需要。停留在广场上的人，匆匆走过广场的人，现在都变成了一台计算机。有的开始寻找猎物，有的开始放浪，有的开始疲惫，有的开始兴奋，有的开始呈现本真。我看不到，然而我能感觉到。这里本来就是一个交易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个算计的地方。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于猎取，已经精于猎取。而午夜，掩盖了狰狞，掩盖了肮脏，掩盖了面目，一切都变得简单、直接，又是暧昧满满。
百信广场已不是当初的百信广场，它的面积正在向周边蔓延。十年前是一个小小的漩涡，市场经济的力量给了它动能，把周边的土地、建筑都吸纳了进来。白云文化广场、机械厂宿舍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堂皇的大楼。大楼像风帆，在夜空凝固成了雕像，越看越陌生，越看越心慌。我就这么仰着脸，背后是我逐渐枯竭的梦想。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一直在提示“我不属于这里”，然而，我属于哪里呢？我不知道，我像森林里逃命的小鹿，命运捕手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追赶。我要去向哪里？我渴望的自由，像夜空一样渺无边际，像夜空一样那样遥远。我已经疲惫，但不能放弃，生活要继续，这已经成为每一个漂泊者强大的支撑。
借个火，点一支烟，然后是告别。
广场上还有夜不归宿的人，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目的和梦想，已经不重要。
保安开始从建筑的阴影里走出来清场，制服威武雄壮。
我站起来，看着前面的人影，跟着离开。
穿过巨大的广场，走过关着铁门的街铺，熟悉的味道，因为黑暗而变得神秘。
我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并不因孤独而急迫。
我听不见内心的声音，而我却意识到，午夜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抚慰。我兴趣勃勃，却无能为力。我在这里多少年了，我很清楚，就像清楚自己永远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一样，短暂的欢乐，换来的是长长的寂寞。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需要欢乐，可以不择手段，然而，欲壑难填，内心的空虚就像这午夜的广场，有人利用，无人留恋。
每一个人都不用道别，每一个人都有归处。百信广场像一张大嘴，寂寞而空洞的留在身后。繁华如烟，值得体会的，在于你找到自己而觉得问心无愧的刹那。然而，我们却一直在寻找伪装。城市在喧嚣，灯光一直寂静，我看到了一眉弯月，很多人都看到了，只是不说，我裹了裹身上的小呢衣，像猫一样蹿出大门，一脚轻一脚重的开始感受欲望的折腾。
2017/1/9